终于登上了电梯。
他总结教训说：“以后，尽量不要到负一楼等电梯。”
州医院住院部大楼的电梯，客流量大，拥挤。客流高峰期，乘客更是爆满，电梯间里，候乘的人，济济一堂。他父亲病友的儿子告诉他一个诀窍：错峰出行——别在用餐时间段上下楼。
用餐时间段不上下楼，那就得叫外卖。
病房里老是有人来递小卡片。卡片上印着各种菜肴的价钱，以及订餐电话号码。那都是医院周边饮食店的“菜单”。餐馆的送餐人员着“便衣”，和那些到下面打饭打菜的病人家属没什么两样，他们提着外卖，乘电梯上楼，分不出彼此。最惹眼的是穿制服的“美团外卖”员工。他们夹杂在挤电梯的人们中间，有点心事重重。他们也不想“争先恐后”挤电梯让人嫌怨，但是，他们又不得不“争取”早一步抢进电梯，把外卖及时送到客户手里。迟到了，会被差评；差评，对于他们来说，影响很大。他们不可以“错峰出行”，他们往往是在客流高峰期挤电梯上下楼。他们心里很矛盾，而且，也凭空多出许多辛苦来。
这天，院生让他和哥哥弟弟们送父亲到楼下进行磁共振检查。他和大哥、大弟、小弟四人，护送父亲下楼。到下面检查完毕后，已经快要十二点了，正值电梯客流高峰期。他们没有经验，居然到负一楼去等电梯。
乘客从楼上下来，一般到一楼就已下电梯了。需要乘坐电梯上楼的人们，也集中在一楼等候，电梯到一楼，门打开后，里面的乘客基本上是“倾巢而出”。在一楼等电梯，“得乘”的几率最大。下行的乘客出来后，准备上楼的人们蜂拥而入，把电梯重新塞得满满的。
终点是负一楼，电梯还得继续下行，上楼的人在一楼上电梯，岂不是南辕北辙？
按常理，应该等电梯继续运行到负一楼后，回返上一楼来时再上电梯，往楼上去。但是，如果负一楼也有人在等电梯——比如他家父子五人——那么，在这个“起点站”上了乘客，一楼等待的人，机会就少了许多。于是，很多人就动了心眼：本来要上楼，他们“有空就钻”，进电梯，坐下负一楼去。到终点了不挪窝，再从负一楼返上来。这样，就减小了“挤不上”的几率。看到这个办法行之有效，大家纷纷效仿。本来要在负一楼搭乘电梯的人，知道“起点站”反而少有机会挤得进去，也到一楼去等待了。只有如他们父子五人这样的不谙此道者，才会在负一楼苦苦等候。
电梯满负荷运行到负一楼，开了门，可没人下电梯。里面都是要往上去的乘客。他们站在负一楼的电梯间里，把电梯的按键摁来摁去，电梯门也都应“摁”而开，可里面都是满座的。门开启的那一时间，电梯里，乘客们的一双双眼睛，“同仇敌忾”地望着他们，组成无形的“铁壁铜墙”，“担心和排斥”他们的加入。当然，他们也进去不了。
他们的父亲罹患的是脑梗塞。年高体虚，不能长时间坐在轮椅上，得尽快乘电梯上楼，到病房里躺着休息。
然而，谁不急呢？到这里来乘电梯的乘客，有的是来求医，有的是来陪护病人的，有的则又是为病人送饭送菜上去的······谁都不是观光客，哪个都巴不得早一步上去。等了好多趟电梯，他们老小五人都没能“得乘”。看见轮椅上的老父亲很难受的样子，哥几个非常着急。
又一部电梯从上面下来了。因为他们按过按钮，电梯门也“按部就班”地开启。里面的人，一齐看向他们父子。每一对眸子放射的眼神，含义都不一样。有嫌烦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的流露出“我已经在电梯里”的优越感······多数流露出的则是同情的目光……但没有人走出电梯——都是从一楼坐下来，要继续返回上面去的。
有个别无情、自私的人不耐烦了，催促说：“挤不下了，再上就超重了……快点关门吧。”
门边的人向外面的他们笑了笑，表示歉意，然后，摁了关门的按键。电梯上楼去了，电梯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五人唉声叹气。
每一次，电梯门将开未开之际，他们哥四个推着轮椅上的老父亲凑到门跟前，满怀希望地期待着电梯门的开启。电梯门又一次开了，却依然人头济济，根本没有空位。他们甭提有多沮丧了。
正当他们沮丧、失望的时候，里面突然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哥们说：“让老人家先上去！”
他率先走出了电梯。
别的人无动于衷，没有谁响应他的号召。对于他的以身作则，人们装聋作哑，视若无睹。
谁不着急上去呢？这怪不得大家。也许，上面有嗷嗷嚷饿的幼儿等着要吃饭，也许，病床上行动不便的老爷爷老太太也饥肠辘辘了，等着他们送饭上去哩。
稍后，一个漂亮的女士也走出了电梯。那女士很美，年龄和那位男子差不多。他俩是一对。
他俩出来了，电梯里面的人挤一挤，让出足够的空间来，他的小弟推着轮椅上的父亲进去，先上楼了。另外三个当哥哥的，继续在负一楼电梯间里，苦苦等候电梯。
电梯间里依旧是五个人在候乘。不过，原来是他们父子五个，现在，另外两个换成了那位好心的男子和那个美丽的女士。
人家好心让位置给了自己的亲人，哥仨向他们表示感激，彼此客气了一番。那对情侣不太喜欢说话，习惯于沉默，所以，除了客套以外，双方又默不作声了。
在不大的电梯间里，五个人默然相处，时间长了，有点压抑，有点沉闷，各自都觉得气氛怪怪的，有点不尴不尬。
那对情侣是外地人。人在陌生的环境，都会心生防范。对于他们的攀谈，那对恋人“讳莫如深”。言多必失，“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是“老江湖”的余虑。
在狭小空间里，几个人默然以对，面面相觑，那气氛是真的有点尴尬。
于是，他主动找那个男的，再次致以歉意：“唉，把位置让了，害你们等这么久，都没能上得去。耽误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他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也想借此挑起一些话端，跟那俩好人作点交流，打开一下沉闷的尴尬局面。
那男子彬彬有礼地赶忙客气道：“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
他一边说，一边有意疏远他。很明显，人家不愿意继续交流。“逢人只说三分话，路上需防人不仁”，做好事是做好事，但是，他俩出门在外，还是觉得，尽量少与陌生人深谈为好。
他只好作罢。他的大哥和大弟，见那两位惜言如金，不愿交流，也就不再试图同他们攀谈，以免人家心生疑忌。
电梯间里再次恢复静默。
那男子也感觉到了如此相处的难堪。他试图寻找安全通道，想从那里拾级而上，尽快离开。
可是，楼梯间的门被锁了，进不去。
电梯间里，南墙和北墙，各有四部电梯，分别上下不同的两栋大楼。北面的是住院部大楼专用电梯。四部电梯上上下下，很忙碌；南面的却很“闲”，偶尔有个把人从里面出来。里面很空，不像北边的电梯，那一部里面人都挺多，“挤得像筷箩”一样。
那个男子也观察到了这一点。
突然，男子主动朝他们哥仨笑笑，如梦初醒地说：“嘿！我现在才发现，早先我们上错电梯了！我们应该上的是这边电梯。”他指的是南边那一溜四部电梯。顿了顿，他又说，”要不是把位置让给了老人家，我们都上错楼了！”
他们哥仨“嗯嗯啊啊”地，胡乱应和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哥几个心上的愧疚感，就会少却一些了。
那个男子向女伴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走吧！”
随即摁开电梯，冲他们礼节性地微笑道别：“我们先上去了呵！”
两人走进了南边的电梯，上另外一栋楼上去了。
那位女士先是有点不明就里，略微迟疑了一下，明白爱人眼神里的含义之后，毫无异议地跟男友走进了南边的电梯。
他们哥仨终于从负一楼成功搭乘了电梯。前前后后，他们已经在下面滞留了三十多分钟。坐在电梯里往上攀升时，他吸取教训地说：“以后，尽量不要在负一楼等电梯。”
奇怪的是，后来，他们居然在同一大楼里发现了那对情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