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闹市过，见有村人挎着竹篮卖刺梨，硕大澄黄，不觉口角生津。

　　长在乡下，五岁起每天上山割草放马，那时菜饭油盐淡，加上你追我逐打闹得没个节制，肚子很快就发出有节奏的咕咕声。好在大山就是一桌宴席，长满青草喂养牛马，点缀着四季的野果供人饱腹，刺梨便是其中最好找也最实惠的一种。它大多密集于山腰，花开的时候如朵朵腮红藏于丛中，招得蝴蝶和蜜蜂在上面此起彼伏。一朵花一个刺梨，一个刺梨一嘴甘饴。所以花虽美，我们舍不得摘，只摘那长得娇艳而不结果或结果不能食用的，比如野百合、野水仙一类。

　　花开起就盘算着享用了。每次打刺梨丛旁经过，眼睛就会被钩子给扯着似的往它身上瞅。快了！刺梨花好像在生我们这些小“食客”的气，无人悦己，就干脆提前把张开的容颜合拢起来。快了！蜂蝶无趣，飞到别处寻找新的颜色和热闹去了。快了！小指头大小的青果已经可爱地挂上了枝头。如果有三五天没上山，总不会忘了问从山上回来的伙伴：“刺梨吃得了吧？”生怕它趁着自己不注意偷偷熟了并被伙伴们分而食之。伙伴们说熟了，明天自然是要上山去摘的。说不熟心里也不踏实，过了要亲自去看看。

　　果子和人一样，悄悄的就出落得眉清目秀。等到玉米棒子圆满了自己的时候，刺梨就挑起小小的灯笼，引得我们作兔子状满山遍野乱跑。寻找是用不着的，哪一丛吃起来可口，经过年复一年的尝试和筛选，早已熟记于心。

　　山上刺梨分两种：一种分布普遍，澄黄个大，色泽和样子都很入眼，但味道一般。一种黑泥色，个稍小，并有一个不雅的称呼，因其外色像村里用来糊篱笆的牛屎，故村人称之为“牛屎巴刺梨”。这种刺梨好像是对以貌取物的一种讽刺，分布较少不说，果肉细腻，苦涩之味淡近于无，入口清脆，当为刺梨中之极品。现在想来，或许这正是它得以不断生存的手段，众口嗷嗷，长得丑仍难逃食客的追踪，长得漂亮岂不是要被一网打尽？倘若谁发现这么一丛，是很难做到大公无私的，非兄弟姐妹和至好玩小舍不得说，得留着自己食用或摘来孝敬父母。共有的自然之物都想据为专有，可见人之私己私亲，由小而来。

　　近20年的乡村生活，吃的刺梨可以用马驮。小时刺梨鲜有熟烂的，随着村里家中粮仓充实，圈里猪羊肥壮起来，刺梨就成了润口消遣的东西，大多自生自落于山野。但我始终忘不了那甜而微涩的味道，它曾经让我充实而且满足。现在下乡或回老家，见到时总要停下来，做一个专注的食客。

　　还有一件事也至今难忘，十岁那年和父母到地里劳作，忙累了一天。黄昏时分回家，肚饿腿软，走路左右飘摇。时值山上刺梨黄熟，父亲摘来满满一衣兜，给我和弟弟妹妹吃，并对我们说刺梨营养丰富，吃五个刺梨相当于吃一个鸡蛋。鸡蛋的诱惑在当时是难以抗拒的。我们都吃得很香，父亲问我吃了几个鸡蛋，我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底气十足地说：“最少八个”。“我还吃了十个鸡蛋呢！”妹妹一嘴抢过去。“那你吃了多少个刺梨呢？”父亲笑着问妹妹。妹妹板着手指盘算了片刻，认真地说：“应该是二十个。”我们都笑了。

　　这该是我吃得最多也最有滋味的一次。如今妹妹远在青岛，惯见高楼，人事相隔，不知还记得那“十个鸡蛋二十个刺梨”不？

　　如今，冰箱里随时都摆有鸡蛋，吃鸡蛋时我也会偶尔想起刺梨，但始终无法吃出刺梨的味道。买的刺梨可解一时之谗，却失去了那股野气和新鲜。看来得再次上山当一回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