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种下的一棵冬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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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手种下的一棵冬青树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 作者:余斌

说来惭愧,八岁以来的二十年间,我只亲手种下了一棵树——四季常青的冬青树。至今已亭亭如盖。身挂铁钟,挺拔在山村的小学里。

小时偏爱栽花,不喜种树。觉得花光鲜夺人,来得也快。种子撒下去,看着看着就冒出了嫩芽,长出了枝叶,抽出了花蕾,然后各色花朵趁你睡得香时悄悄打开包裹的秘密,天一亮准会给你一份惊喜。树则不然,一棵树苗种下了,今天去看,不见长高一分,明天去看,不见长粗一寸,多几次就觉得无味,没了耐性,随它去了。所以,我儿时种下的这棵冬青树实属不易。

它本来生长在山野外的岩石上,迎着风雨吸收着自由的空气和贫瘠的养分。如果不是我不容商量地把它移栽过来,现在它大抵有两种情形:一是早已熄灭成村人黑锅底下的灰烬,一是仍然自我地在山风中和野草一起共存。

那时我读三年级,村小的瓦房晴天漏风,雨天进水,像一棵棵树苗一样的我们由于从来没有感受过其它土地,觉得天下的学校一定都是这样的,也就没什么想法,每天就是简单着让自己高兴。一天上语文课,老师问:“同学们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双手让校园变得更加美丽?”还有什么比童心更爱美的?我们当然愿意。待到老师说每人栽一棵经年常青的树来点缀校园时,我又觉得无趣了。并站起来建议老师:“为什么不栽花呢?花多漂亮啊!像五彩的蝴蝶栖在枝头上,树却老绷着一张不变的脸皮,穿的衣服除了绿的就是黄的。”老师当时好像说了一堆栽花养眼种树成材什么的,我听得糊涂,但有一点是明白的:老师只让种树。那时老师于我是一个罩着英雄光环的巨人,所以我虽有一丝遗憾,还是按着老师的意思去做。况且我是学习委员,成绩当先,其他的也不能在后。当天一放学,我便和伙伴何二提着锄头到几里外的山野精挑细选,挖来一棵长得瘦小却精神的冬青树。

第二天同学们都带着各自的树苗来了,课余时间,在老师的率领下,我们打坑、安苗、复土、浇水,热闹中笑呵着种下了各自的心意。老师说让它们和我们一起成长。这句话倒是勾起了我之前对树从未有过的兴趣,每天打它身旁经过,都要扭头看上一眼,不隔几天便会走到它的身边,和它比上一比。如此一月,觉得自己明显往高了窜,它却没有任何长进。又像以前一样,失望着把它放在一边,只顾伺弄那隔三岔五就绽开一朵微笑的花儿。

接下来的三年是我最后完全属于村庄和花朵的三年。三年里,我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穿着单薄的衣衫,尽情享受童年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三年里,我和它近在咫尺却相忘得彻底而干净。直到有一天,挂在墙上的铁钟不见了,我寻找了半天,才惊喜地发现:原来这三年它也没有闲着,自己顶着风雨偷偷出落成一个膀大腰圆的少年,碗口粗的身躯上枝繁叶茂,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就稳稳地挂在上面。以后,上下课的钟声一响,我就知道:那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呼唤。老师讲课的时候,我从头到尾竖起耳朵,再不敢偷闲去想那花儿和蝴蝶了。有空时,就像会一个老朋友一样去看它,并和它说一些现在已经无法记起的话,作为默默接受我倾述童年的对象,它是最初知道我秘密的人,这些秘密完全属于它,该是被它藏进树皮里了吧。

村小毕业后的十年,我像一片飘离树枝的叶子,辗转于中学、高中和大学的校园,在一块块全新的土地里渴求雨露、感知冷暖。由于没有自我的天地,养花的兴致渐渐淡下来,并习惯了用眼睛去看。家里养的花少了照顾,自生自灭,大多化成了泥土。假期时返回山村,我总会去找它,它始终穿着的绿色风衣一次比一次宽大,已经可以容纳一群孩子来乘凉和嬉戏了。那口铁钟随着闹铃的响起,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仍然挂在它的身上,好玩的孩童用棍棒敲击,声音有些苍老,回响却持久而沉稳。每次相见,我们都面对面地站着,不说话。有时我会走上前,抱一抱它日渐壮实的腰肢,摸一摸它被风霜雕刻得起了沟坎的脸皮,这个时候,它就会轻轻地动一下,算是对我的回应。

事物的变化往往是在你的不知不觉中完成:一起栽树的同学各奔一方,力主栽树的老师不知去向,如果不是它长得茁壮,叫人不忍下手,一次次幸运地躲过校园的重建,始终扎根在那里,我真的无法从开始识字的地方找到一样可以引发回忆的东西。所以每次见面,除了窖在心里的激动,我还对它心怀感激。

走出校门的八年里,一如我当初栽下它,我也像一棵被移栽了的树,为了实现自我的生存,根须咬紧牙关,一寸寸艰难地突破城市坚硬的水泥地。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乱了,被生活的漩涡抽打得像一个团团转的陀螺。相隔不远,我再没能去看望它。

八年未见,但我知道它会一如既往地生长着,坚守在我背井离乡的地方,守住我的童年和秘密,守望我们的下一次相聚:那时它一定会张开嘴,跟我说这些年来的离合和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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