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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和父亲学打铁,那时,我才十岁,看着铁流飘飞,我很害怕,父亲说:“快,快,趁热打铁!” 在父亲的鼓励下,我鼓起勇气,扬起八磅锤使劲锤,一下、一下、又一下。 过了二十九年,在仲夏,绿肥红瘦,苍翠欲滴。在6月15日的父亲节。我决定回老家探望父母。虽然我的工作单位离老家并不远,可由于工作原因并没有常与父母共叙天伦之乐,为此,我也常感到自责。那天,我特意买了些节日的礼物,为父亲买了生日的蛋糕,为母亲买了眼药水,我亦步亦趋,通往老家的路弯急路陡,凹凸不平,路边全是悬崖峭壁。 终于赶到了家门口,家门紧锁着。才下午6点,父亲肯定还在田地里忙活。但家里这个小秘密我是知道的,钥匙从来就是藏在一根柱头的小洞里,好像从我有记忆起就是这样的。放好东西后,我准备在屋前屋后溜达一圈,看看父母的“丰功伟绩”。呵,变化还真不小,鸡舍里密密麻麻的小鸡仔“咯咯”地吵嚷着;牛圈里又添新喜,初生的小牛犊正尝试着舔食青草,看到我到访,它好奇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憨态可掬;猪圈里的猪仔个个肥滚滚的,正悠闲地来回踱步。来到后院,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曾经维系家庭运转的枢纽——父亲的火炉。父亲是铁匠,方圆30里,家喻户晓。他艺高德厚,广教学徒,据我所知,在我们邻乡中,所有铁匠都是父亲的徒子徒孙,一脉相传。铁匠是人类向自然进行的古老而原始挑战催生的职业,也是很多人不愿意干的一种职业,对身体伤害特别大,为征服坚硬的钢铁,经常都要透支体力,要吸入大量的烟尘,要经受炉火的熏烤。 听父亲说,我的爷爷也是铁匠,可惜走得太早了。由于得不到爷爷的教诲,父亲学艺的过程非常艰辛,只能回忆爷爷生前的只言片语,晚上便翻看爷爷以前绘制的模具草图,从中领悟、探索、实践。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在他30岁的时候,已技艺精湛,远近有名了。 也就从这个时候起,随着我们七姊妹逐渐长大,父亲的苦日子也开始来临,打铁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传承祖业,更重要的是变成了养家糊口的工具。特别是大姐上高中、我和二妹上初中的那些日子,家里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困境,虽然父亲每天起早贪黑,炉里的火苗染红朝夕,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响彻云霄,仍然举步维艰。每年缴了学费,家里便没钱缴提留税,而那些夹着公文包提着老板杯的带着几分斯文气息的“客人”总是光顾我家,他们颇有爱心,也精通世事,会建议你卖掉未长大的猪牛,或卖光谷仓的粮食,甚至,他们善于“乐于助人”,即使你没有同意,他们也会免费帮你运到集镇,最终换回的是他们在你名字后面画的那个钩。每当这时,父亲都是满脸无奈,我们都会沉浸在难以名状的伤痛中。也就在这时,父亲的铁锤敲得更加响亮,炉火更加红艳。 后来,大姐高考落榜,二妹在中考前患了阑尾炎,在医院做了手术,家里已经是债台高筑。这件事情也深深地打动了我,想起我读初一、二妹读初三时,她每天帮我蒸饭、洗衣服,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不禁潸然泪下。 父亲一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期望子女跳出农门。在大姐落榜,二姐失学之后,我变成了父亲最大的希望。我也深知自己任重道远,背负的是整个家庭的希望。在初中的最后两年,我熬更守夜,废寝忘食,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考取了师专。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不苟言笑,可是那天,父亲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晚上,他把姑舅姨表全部叫到我们家,摆了两桌丰盛的饭菜,盛了一大坛子酒,一直喝到深夜。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后来喝醉了,说了很多酒话,话语中带有对大姐的惋惜,对二妹的内疚。 可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后,高昂的学费把父亲吓得打了几个寒战,原有的几分欣喜荡然无存,家里又笼罩了一层难以抹去的阴影。那天晚上,父亲彻夜未眠,隔着墙壁,我依稀地听见他无奈的叹息,偶尔传来他和母亲的对话声,好像是在商量到哪些亲戚家去借钱。一连几天都这样。当时,看到父母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的心里也非常难受,真想放弃算了。后来,父亲给几个亲戚借钱,但都无功而返。再后来,父亲说,他要揽一笔打铁的大生意。一想到录取后,我就可以鱼跃农门,只沉浸在被录取得喜悦里,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唉,当时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时值暑假,炎炎夏日,打铁是高温作业,父亲患有高血压,这是很辛苦、很危险的事情。 世事沧桑,时过多年,在父亲节来临之际,说得更准确一点,这应该是对铁匠父爱最好的诠释。 1998年的8月,在我参加工作的时候,父母亲又像以前送我读书一样送我去报到上班,衣食住行全部为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特别是需用的铁具全部是父亲为我量身定制,并定期为我送米送菜,时刻关心我的饮食起居。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我慢慢长大、成熟,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有了一定好转,父亲再也不用在外漂泊了。为进一步改善家庭环境,我决心到成都去发展。父亲极力反对,认为这样做他一辈子就功亏一篑,更主要的是怕影响我的前程。 好说歹说,他才同意了却我这个心愿。几年后,我决定接年迈的父母到成都走走看看,让他们走出禁锢了一辈子的大山看看。可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我还可以,等我挣到30万才和你在一起,不想增加你们的负担,你一个人在外,挺不容易的。最终,直到现在,我年迈的的铁匠父亲还在偏远的老家。 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父母为我付出太多,我无法为了选择自己的生活而让他们孤守一方。我随后也回到了老家,让他们的生活不再孤单。听母亲说,父亲平常做什么事都没精打采,有时在山坡上干活都打瞌睡。母亲坚决不让老父亲打铁,他却偏要打,只有这时候,他的精神才抖擞,话也多了,只是不收乡邻的钱了。有时我回家看他们,很远便听见铿锵的打击声,这时候,我非常兴奋,都要主动给父亲当徒弟和下手,拉风炉、扛大锤,只有这时候,才会听见父亲滔滔不绝的讲解,只有这时候,我发现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好像年轻了许多,气色也好了不少。他经常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将铁艺传下去,虽然教过几个徒弟,但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最终这些徒弟们都改行了。我打趣地安慰父亲,你的这些手艺啊,我都记在心里了,等我退休后,我就把你手中的铁锤接过来,一定让祖业发扬光大。这是,父亲总是憨笑得跟孩子似的。 正当我陷入往事的回忆时,外面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我听那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父亲回来了,急忙迎了出去。只见他背着很沉的猪草,衣服穿得很破旧,头发很长很乱,胡子密密麻麻,步履更加蹒跚。我心里一愣,父亲真的老了。我帮父亲把马铃薯从背上卸下来,便责怪父亲怎么穿成这样子,怎么不理发、刮胡子。说是责怪父亲,其实责怪的是我自己。父亲只是憨憨地一笑,说:“农民干活穿不了什么好的。”紧接着,母亲也回来了,她说:“你爹现在身体愈来愈差,平常从不串门、不赶场,连理发都不愿意,总是一个人静坐,很少与人说话,只有打铁的时候才有精神。”正在这时,鸡舍传来一阵鸡叫。母亲说:“肯定是你爹给你杀鸡呢,那只大公鸡一直给你留着,你很久没回来,现在已经4斤多了。”我觉得脸有点发烫,是啊,父母老了,身体差了,应该常回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