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行走城乡,喜欢用仰望的姿态。因此,我称他“老杜”。
我在仰脖吟咏老杜诗歌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轮仰望的光影划过脑海。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老杜行走泰山,先仰望,再鸟瞰。泰山太高,是五岳之首,被数千年的文化支撑着,因为物件太高,老杜看它自然就只有仰望的份儿,因为泰山在上,众山在下,老杜鸟瞰芸芸众生,自然无需用力,就可看出人间百态来。
人到一定的高度,别人看他时也只能用仰望的目光。生命也一样,登顶后的空旷与虚无,是人之绝妙心境。仰望与俯视,绝然是不同的两种境界。
阳刚与阴柔,伟大与渺小,高尚与卑微,贫穷与富有,喜悦与感伤,似乎也只有经过比较才能成立。
然而,是否阴柔比之于阳刚者更显阴柔,渺小比之于伟大者更显渺小,卑微比之于伟大者更显卑微,贫穷比之于富有更显贫穷,感伤比之于喜悦更显感伤呢?也不尽然。
1994年,我背着书包从僻远的农村来到兴义师专,之后下乡教书,之后到省城贵阳和云南昆明深造,之后农村包围城市进城工作。19年往返于城市和乡间,穿行于大大小小的巷道街口。听人谈得最多的是建筑(房子),听朋友与朋友之间讨论得最多的也是房子。
“饱吃不如宽坐。”在乡村,亦或在城市的背后,贫困的人们始终在艰难地固守传统,但大家都想有一幢属于自己的称心的建筑——房子。即便那些生活在深山老林、天沟地缝的老土人家,即便他们的房子是何等的瘦弱、矮小,他们的石墙或土墙被风雨剥蚀,陈旧得像他们统一的外衣,他们对房子仍然有着孜孜不倦的追求。
在乡下,农村人靠双脚尺量土地,用仰望的姿态为人处事,因此心中满怀敬畏。在农村教书的那些日子,我学会了尊重,学会用赞赏的目光看人。在乡下,谁家有了两三层房子,大家都将它称为楼房。我怀着最初的惊喜参加乡民们的宴请,怀揣感激登上他们家的楼房,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诗句。楼房不算高大,可看到的天空却异常旷远;酒宴不算丰盛,可相互间的感情却非常真挚。那时,心境异常,情境异常。仰望楼房,就像仰望天帝和太阳。
我行走在满是泥泞的田垄巷陌,羊肠小道,心里总觉惶恐不安,总是小心翼翼地走路,害怕一不小心,就惊动乡村安静的灵魂。我走着的,瞧着的,仿佛是一条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历史轨迹。
而进入现居的城市后,我就开始在钢筋混凝土那冷冰冰的森林之中毫无顾忌地穿行。上世纪九十年代,现居城市的高楼大厦还不多见。当时较为惹眼的仅有东风旅社、供销大厦、街心花园商贸楼、盘江宾馆、师专教学楼、供电大楼等为数不多的几栋楼房,我们称之为“城区”的标志建筑。标志性建筑是城市的心脏,它们挑逗着每个人的细胞神经,也在每个人的心底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地产生震荡。
之后,城镇不断向农村延伸,各种不同几何形状的广场和大大小小的路道织成了蛛网。几何建筑以春笋的速度拔节增高,房子的高度差不多超过了百鸟飞行的高度。许多人家安上了防盗窗,在鸟笼一样的房子里留下他们忙碌的身影,钢筋隔离的橱窗里,我们不时会看到各式各样的长头发和短头发。
广场上,黄纱裙,黑纱裙,轻歌曼语,浅吟低唱,各种灯火,壮观地亮着。我远远地看着他们,仰望他们,就象仰望星空,他们是怎样的神秘与高贵?一次锻炼途中,见着一位在电视上荧屏上频频露面的美女主播,别人给我介绍说,她就是谁谁谁的时候,我木然地应着。看着她僵硬的笑容,就像观看挂历上的美人,有人色无血色。她说,小孩吵着要去广场跳蹦床,晚上有空,就顺了她这个心愿。看来,要想打破荧屏的冰冷和器具钢材的生硬还是挺难的!
夜晚,水晶寺的金黄彩灯与烈士陵园、桔山大山等重要塞口旋转的彩灯遥相呼应,灯光下的湾塘河水波光闪现。入水的灯光和灯光入水将整个城市衬托得异常灿烂。有人说,城市的灯光是为夜行者安装的,有了它,赶路的人就不会迷失方向。我想,那些灿烂的灯光不仅仅是为步行者,它应该为城市的每个人亮着。谁能说得清楚,自己不会在关键的时候迷路和紧张彷徨呢?
白天,车流如大海中的波浪向前排行。我们是草根族,要急于赶着上班。行走在拥堵如潮的闹市,我们除了用钱包体会城市的发展之外,还得消受碰碰擦擦马蹄般汽车的引擎声、喇叭声……这时,你还比较得出高低贵贱,喜悦伤悲么?这时,如果老杜行走现在的城市,用登泰山时的眼光俯视城乡,他老人家看到的会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