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爷的菊花小镇
耿艳菊
月白风清。院子里,竹影婆娑,霜菊含露,笛声幽幽。他,一袭白衫,身姿颀长,对一庭菊,临风而立,眼神戚戚,忧伤像一潭湖一样深不可测。绽开的菊上潮润润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露水。
一曲终了,他收起横笛,蹲下去,无限温柔地摩挲着菊瓣。突然,门开了,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小女孩闯进来。
他似乎还未缓过神,女人已经跪在了他面前:“久爷,您一定要救救孩子啊!”
孩子浑身滚烫,他接过她,三两步就到了屋子里。查看一番后,给孩子吃了一粒他自制的丸药。又急忙熬药,精心护理。天蒙蒙亮时,孩子醒来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笑了。
久爷。镇子里的人都这样称呼他,不叫他先生,也不叫他的名字。实际上,他有一个还算好听的名字:沈久。他也不老,三十来岁,温文儒雅,一身技艺,医术高妙。镇子落后闭塞,穷苦人家多,他不知救了多少人,却从不收穷人家的诊费,还常常去接济。镇上的乞丐多数给他收留了,他教他们识药辨草。“久爷”二字饱含着大家对他深深的敬意。久爷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久爷对自己的身世也从来不提。
三年前,一匹瘦马驮着他来到了镇上,已是昏迷不知。随身携带着一个鸟笼,笼子里两只鸽子炯炯有神。还有一把青色的竹笛和暗红的小方匣子。他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置身于一片菊花海里,菊花那么绚丽呀。
久爷在这个开满菊花的镇子住了下来。采药,制药,济世救人。闲时,侍弄一庭菊花,月下吹笛。温一壶老酒,与菊对饮。向菊絮絮叨叨讲他的心事,讲他的生活。他情深缱绻地看着满院灿放的菊花,情意绵绵地喊:“菊……菊……”。
每天,久爷都会打开那个暗红色的方匣子。匣子里放着满满的书信,说是书信,也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娟秀字条。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她总有那么多的话,天凉了,天暖了,花开了,花谢了,也要向他说说。两只鸽子是最好的信差,悄悄传送着他们的小秘密。
久爷磨墨,铺纸,写:菊花开得正好,一起赏花吧。他小心地卷好,系在鸽子的腿上。抚摸了鸽子几下,鸽子眼睛有些红,看看久爷,扬起翅膀飞走了。鸽子在苍茫茫的天空上飞旋了一圈,又扑落落回到了久爷的院子里。字条还是九爷的字条:菊花开得正好,一起赏花吧。久爷的泪如鸽子似的落在了桌上。这是她曾写给他的话,他收到了好几次,却一次不曾赴约。
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是太明了。她的爱就像这绽放的菊花一样浓烈,久爷却不得不隐忍。她太纯净美好,而他身后却背负着一个大家族,深幽似海。他怕自己给不了她幸福,反而拖她陷入火坑,承受痛苦。或许拒绝是最好的爱她的方式。
最后一次收到的邀约时,久爷看到了字条上清晰的泪痕。他还是没去。那个晚上,她在他的门外吹了一夜的曲子,是《凤求凰》,她为他特意新学的。他几次欲开门,一想到她纯净的笑颜,他忍住了。直到她离开后,久爷才出来,门口赫然放着他给她做的那把青色的竹笛。
天亮后,就听说了她出走的消息。他瞬间崩溃,没有她的日子分秒难熬,长长的光阴何以为继。那时候,久爷才恍然明白,是他隐忍的爱伤害了她。既然爱了,就不会在乎你身后的一切,无论是什么样子,都会愿意与你一起面对。
久爷放下了俗世里的一切,马踏天涯,他要找到她。到镇上的时候,他再也走不动了。这个四面环山,依水而居的小镇叫菊花镇,家家户户种菊养菊,俨然一幅世外桃源的模样。久爷相信她一定会来,不管多久,他都等。他喜欢的女子叫菊香,他记得她的心愿:和相爱的人,隐居小镇,种满菊花,像陶渊明一样“采菊东篱下”。
菊花镇的人依旧对久爷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对菊一往情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