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纹

吴辰

掌心里曾有几条峡谷，壁立千仞
偶有猿鸣掠过。人立于扁舟之上
头抬得越高，身子就越矮
烟花三月，不得不打点行囊
下一趟扬州。继而填成沟壑
有唢呐掩埋啼哭，信天游唱得再好
也无力回天。黄土太过干燥
雨躲进了妹妹的眼里，只能细水长流
继而填成浅浅的河床，了无生机
空洞的螺蛳壳里，有高僧在超度春天
继而填平，也可以说是缝合
与周遭再也没有区别
我的掌心已无任何落差或者缺口
出不来，更进不去
只留下几道掌纹，充当岁月的蛛丝马迹

  咳出一枚月亮

油尽灯枯之时，祖父咳得厉害
仿佛是在为自己和尼古丁赎罪
整个新建村的黎明，都是他咳出来的
朝霞有血迹。一声咳嗽就是一颗钉子
钉在天边，我听见苍穹隐隐喊疼
就是一颗子弹，或者一支利箭
袭向我的耳膜，再向下左方奔去
长了眼睛一般
我的心脏沦为一面悲伤的靶子
祖父每咳一声，他的生命就轻一点
黑夜来临，祖父咳得更加厉害
我亲眼看他咳出了一枚月亮
明亮而圆润
将祖父的枯萎映照得无比清晰
他对着月亮咳，月亮再咳回给他听
祖父咳着咳着，就笑了
时至今日，每当那枚月亮当值夜空
我都会听到祖父的咳嗽
就好像听到一位故人，亲切的问候

  蝴 蝶

祖父的掌心里常年有风
随时准备为破茧的蝴蝶助力腾空
老茧上也有各种各样的香气
如松木、烟草、祖母的饭菜
已然为蝴蝶备好了最初的口粮
老茧不厚也不薄，足以让蝴蝶
在出世之前不伤一根毫毛
在出世之时不费吹灰之力
祖父自己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蝴蝶翩然而出时，该以怎样的神态面对
但是，直到他和老茧化成了灰烬
蝴蝶都没有出现，一只也没有
那么多老茧啊
像耗尽心血种的稻田，没收获一粒谷子

  心脏帖

我的心脏犹如一匹枣红色的烈马
蹄铁和鞍早已是身外之物。弃绝
它用鞭子抽打自己
竭尽全力把所有的野，逼出来
它拖着我苍白的五官和四肢狂奔
驮着我嗷嗷待哺的妻儿和房子狂奔
裹紧家族的命，狂奔
载满人间疾苦和发烫的月光，狂奔
在滚滚红尘里冲锋陷阵
有时作困兽之斗，有时连下数城

    鞭

河流鞭抽着大地，伤口上泛着泪光和盐
一天比一天深的疼痛，止步于白骨
这么多鞭子交织成网，让故乡无处逃亡
只能沉醉于麻木里，像个病人
时光鞭打着你我，打松了发肤
打松了初心和苦等，就像打松一颗门牙
推拉几下，就能打开一个没落的世界
彩虹鞭笞着白墙黑瓦，鞭笞着两座丘陵
很近，却又无法抵达的距离
鞭笞着暮气沉沉的村庄
就像驱赶一群听话的猪狗牛羊
它们甘愿这样苟活，因为注定无法逃脱

  山 路

故乡的山路只有越走越新
少一步，村子就会离死更近一步
新娘的朝气弥补着村子的暮气
似一颗露珠消散在烈日里
新脚顺着旧路向山上去
可大家都觉得她在快速地下沉
这些年，新娘如矫健的云豹难觅踪影
行人也越来越少。山路被杂草与灌木围裹
终于像一道伤口，永久地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