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深处的春天里（五首）

张凡修

  手握桃花的煤矿

钻机进入预定的位置。一寸寸

切割桃园的肌肤

几乎窒息——纠结、扭曲、绽放

及至剥落。

在历经百万年地质年代生长的繁茂植物堆积的

厚层内，唯有地籁的雄浑

若如执剑的勇士让冬月清冽。唯有

密封的边墙、拱顶如临盆的女人

把三月荡涤。

白、粉红、深红——低灰、低硫、低磷

手握桃花的煤矿，以桃园命名

迅速掠过皖北大地。那醉人的芬芳

滑入，井口深处的春天里

簇拥、垂悬、游浮。

在繁忙的装运中，桃园核心的秘密

被矿工们逐一集结、分解

哦，这生机盎然的裂碎——

“不是真正的火焰。他们折断着彼此。”

  生命与矿山

必须廓清

我的膝盖地带有浓重的粗毛，转轴部位

或遒劲，或怀柔

今夜，愿我想保留的膝盖曾跪过的

这片坑道，从中

选一条绕路

把每一个采掘面都绕一次。壁式的，柱式的

垂直或倾斜。那些能量

与核

身子前弓，头后仰

我希望，像我一样的矿工们，能看见

和我一样的自己

驼背、白发，掉落的两颗犬齿成为

最后的矜持并本能地

拒绝我

将倾颓还未倾颓的肉体鲜嫩

滚动的青瓤儿淅淅

沥沥

  开小差的煤

在地下，长期受制于挤压和堆垒

混沌、模糊

如果分出

精煤、中煤、矸石

一秒钟的筛选就已足够

——你要开小差了

夜幕之下

所有的煤都是黑色的

作为森林和岩石的伸长。当钻机将煤层

连根拔起

兀自——吐出翅膀

这类似于荇菜落入水中

根须横行。进入阔大的疆域

和驱动

捎带着……你总想

捎带点什么

问题是

你不能拐走

植被。那么隽永、深厚，“都是失踪之物”

  框 定

矿区里泡大的我无论从哪个方向走出家门

都要踩一脚黑。于是它存在另一种可能。它的

每一次折返，都是趋附风的

顺从——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雨”

我小声嘟哝

煤，框定光芒

但我不是渗透者，我的活计是

钻进不透风的雨中，大限度挥发这样的框定

——坨块、粉面、渣

随着掘进的一次次分蘖

仿佛钻机的轰鸣已得到界定

我为它，在替庞大的风

框定

旗的边棱

  往 复

往复的释义是不绝或不息。挖煤的人挖了一冬

那一隅的

乌金

呈出从裹满肉体的桑叶中抽离的蚕

让他在巷道里指认啃噬

而我，对于地火的偏执总惯于

破茧的一端

是蚕的

最终会拱向它们的天空并借用后羿射落的

九个太阳——轮回。或者

无限的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