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国之七

关羽（上）

晓 望

  公元219年（建安二十四年）秋，一个雨雾凄迷的日子，十余骑张皇失措的蜀兵在一员年近六旬的老将带领下，正由麦城（今湖北省当阳县东南）悄悄撤离，欲择道入川。老将眼神迷离而忧伤，花白的长髯枯萎至极，破旧的战袍血迹斑斑，也许是战败的缘故，其胯下一向神勇的良骑亦显得萎靡不振。一路走来可谓凶险万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但总算是熬过来了，只要继续咬牙坚持，用不了多久即可进入蜀国地界，由此十余人心里虽伤感，但亦兴奋，在泥泞里艰难挪动的马蹄明显急促起来……不料，刚至章乡（今湖北当阳县东北），静寂的天地间突然战鼓齐鸣，喊杀之声响彻大野，静候多时的吴兵尽出，截断归路，为首乃孙权麾下名将朱然、潘璋，无力应战的蜀兵只得做了俘虏，而誓不投降的蜀军老将及其子遂被斩杀。

  被吴军斩杀的蜀军老将不是别人，乃大名鼎鼎的关羽是也。

  此年秋，在汉中击退曹操的刘备称汉中王，军心振奋，民心欢悦，蜀国形势一片大好。关羽就是在如此情势之下挥师北伐，发动了著名的襄樊大战，最后兵败亡蜀，殒命疆场。关羽为何发动襄樊大战？襄樊之战如何？孙权为何要杀关羽？曹操礼葬关羽之首是何动机……这些问题稍后再叙。

  言及关羽，即便是历代普通群众亦能道其一二，可见其影响力之巨大。尤其是当今，关羽的影响力已不仅局限于国内，甚至波及东南亚，直抵大洋彼岸的欧美各国。那么，历史里的关羽到底如何？他又为何具备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我们先来看历史里的关羽。

  《三国志》之《关羽传》载，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今山西临猗县）人。云长也好，长生也罢，均与羽之翱翔相关，寄托了长辈的殷殷期盼。在极其注重家世的汉末，其传无父辈及祖上的丁点记录，足见关羽的出生是很卑微的。就有限的史料来看，若无变故，关羽可能将碌碌无为一生，最终老死于坊间或野地。然而变故来了，年轻的关羽因犯事不得不背井离乡亡命涿郡（今河北涿州市），并与刘备、张飞等结识，由此，他的命运发生了大逆转。其时东汉朝廷正借助民间力量镇压声势浩大的黄巾军，不甘平凡的刘备开始拉队伍欲有所作为，自然对关羽、张飞这样的人才他是不会忽视的，《三国志》之《关羽传》言刘备与关羽、张飞“寝则同床，恩若兄弟”，情谊尤其深厚。此后，刘备便带领他们东征西讨，转战南北，最终建立了蜀汉帝国。

  欲了解真实之关羽，自然离不开其性格、为人、军功，及其在刘备心中的分量等。我们不妨逐一来看。

  关羽的性格。我们曾在《刘备篇》说过刘备在徐州接收了走投无路的吕布，吕布先是对刘备倍加敬重，后有所懈怠，称刘备为弟，这对城府极深的刘备而言没什么，依然杯盏往来，谈笑自若，但侍立一旁的关羽、张飞可就不得了，认为吕布这一行为是对刘备的大不敬，出于爱（护）主（兄）心切，咽不下这口气，欲有所作为，替刘备出头，最后被刘备制止；之后吕布鸠占鹊巢，取代刘备统治徐州，刘备只得借助曹操的力量争夺徐州，《蜀记》载，关羽欲娶吕布的部属秦宜禄之妻，便将心曲告知曹操，曹操答应了他。后为求稳妥，又多次请求曹操，曹操怀疑秦宜禄之妻有异色，查验后自己留用了，令关羽心里着实的不是滋味；曹操南下荆州，刘备兵败逃至夏口，与诸葛亮、关羽等飘摇于汉水之上，《蜀记》载，关羽冲刘备发火了，言刘备曾在许县与曹操会猎时，不听自己的劝说杀掉曹操，为此种下了祸根，方有眼前之难。面对关羽的发难，刘备只得正言疏导，尽力抚慰；《三国志》之《关羽传》叙，刘备进攻成都，马超来投。因马超之才天下闻名，好胜之关羽立即由荆州去信远在成都的诸葛亮，询问马超的才能谁可相比，意即欲与马超一决雌雄，分个高下。诸葛亮知道关羽忌讳他人强于自己，便回信巧妙将关羽夸奖一番，言马超之才的确超过常人，是一代英雄豪杰，堪比张飞，但比不上关羽。关羽看了诸葛亮的回信后十分高兴，并将书信让宾客们传阅；老将黄忠在定军山斩杀曹魏名将夏侯渊，立下大功，刘备封关羽为前将军，黄忠为后将军，诸葛亮有忧虑，认为如此封赏关羽未必能接受，因为黄忠的“名位”素非关羽、张飞、马超可比。果然，刘备的使者到荆州封赏关羽，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接受，理由为不愿与黄忠这样的“老卒”为伍；关羽镇守荆州，自视甚高，当不把东吴一班文武（包括孙权）放在眼里，为此，孙权曾为子求娶关羽之女，按理不答应则罢，不必伤了彼此的和气，但关羽不然，还要将其辱骂一通方才解气；进攻樊城期间，关羽任用平素对己颇多怨恨的麋芳、士仁供应军资，若有不如意，便大加威胁：“回来再治你们的罪”。令二人惶恐不安，最后投靠孙权。这还不算，《魏略》言其对孙权大肆恐吓：“如果我攻下樊城，还不能灭了你东吴！”亦使孙权恼火万分;水淹七军，关羽擒获曹操悍将庞德后，因庞德拒不降蜀，且对他破口大骂，一怒之下便将其杀之，全然不顾及庞德之兄及故主马超之感受，史书虽无相关记录，但关羽的这一行为亦使他的后代付出了惨痛代价，《蜀记》载，钟会、邓艾灭蜀时，随军破蜀的庞德之子庞会“尽灭关氏家”。

关羽的为人。综合各种史料来看，关羽为人最为突出亦最令历史与后人称颂者既是忠诚。投奔刘备之初，虽刘备与他“寝则同床，恩若兄弟”，但熟读《左氏传》的他内心的主仆、兄弟、尊卑等观念却是强烈且分明的，为此刘备端坐于大庭广众之下，他与张飞却是终日侍立，乐此不彼，不越雷池一步，始终保持为仆、为弟的为下态度，敬重刘备，维护刘备；官渡之战前夕，刘备为曹操攻破，败投袁绍，走投无路的他只得采取权宜之计暂时寄身曹操所代表的东汉朝廷。此处笔者之所以使用“权宜之计”和“暂时寄身”，非为关羽辩白，因这是历史实情。何言？就《三国志》的记叙来分析，在关羽的意识里大汉天下不是姓刘吗？刘备不是刘汉皇室的后人吗？曹操不是东汉朝廷的丞相吗？自己无论是投降曹操，还是投降东汉朝廷，都不是对刘备的背叛，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回归。如此来看，曹操将其擒获，而他没有杀身成仁也就顺理成章了。何况他身在曹营，却没有贪图荣华富贵，四处打听刘备的消息，已作好一有刘备的消息便报恩而去。为此，短暂的曹营历经，倒是成就了关羽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千秋忠义。《三国志》之《关羽传》载，擒获关羽之初，曹操对其以高官厚禄大加笼络，但曹操了解关羽的为人，知其终不为己用，不会久留，可又放之不下，便派猛将张辽去探问。关羽如是回答：“我知道曹操厚待于我，但我深受刘备的大恩，不肯背叛他，愿与他同生共死。我不会在此久留，不过将报答曹操的恩情才会离去。”关羽的忠义感动和征服了曹操，《傅子》载，曹操接到张辽的报告后感慨道：“事君不忘其本，天下义士也。”后曹操与袁绍对垒于官渡，关羽得知刘备的下落，便于万军之中刺颜良，斩其首，为曹操解白马（今河南浚县东南）之围，封金挂印，留书辞别，到袁绍军中寻刘备而去；公元219年（建安二十四年），刘备称汉中王，关羽出兵樊城。有史家认为关羽此举乃好大喜功，其实不然，笔者以为实为关羽的忠诚之心再次彰显。何言？从大形势看，其时蜀汉事业虽达顶峰，但综合国力仍很弱小，且开始呈现败退之相，无法与虎视眈眈的东吴、曹魏进行持久的拉锯战。从小处着眼，关羽等蜀汉骨干人才逐步老化，死亡，难以为继。即便是关羽本人已年近六旬，体力、精力大不如前。在关羽看来，如不抓紧北伐平定中原，将来蜀汉的路就非常难走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关羽的用兵与后来的诸葛亮屡次北伐，书写的都是一腔忠诚；前面言及，关羽镇守荆州时，孙权曾为子求娶关羽之女，关羽不许，并将来使辱骂一通，其行为恐怕亦是忠于刘备的具体体现。在关羽眼里，只有刘备才是汉家天下的合法继承人，其他皆为贼，即便是曹操、孙权也不例外。按这一逻辑，他关羽若与孙权通婚，不是私通国贼而背叛刘备吗？由此来看，他虽身负镇守荆州之重责，却置联孙抗曹之既定方针而不顾，屡次挑衅东吴，轻视孙权等就是情理中的事了。《蜀记》载，擒获关羽时，孙权亦不忍杀之，欲留为己用，后经不住上下的劝说才痛下决心斩之。从关羽的为人来看，即便孙权留下他，亦仅得一具僵硬的躯壳而已，因为他的心已在被敌擒获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关羽的军功。关羽一生军功平平，归纳起来大体有五：一为刘备创业之初，助刘备训练部属、战黄巾军、守平原国、救孔融。二为刘备领徐州牧期间，助刘备防袁术、抗吕布、御曹操。三为赤壁之战前后追随刘备周旋于荆州。四为官渡大战期间助曹操解白马之围。五为镇守荆州后期攻击樊城，威震华夏。前三点史书记叙极略，大抵无甚突出，不需重视。后两点史书记叙虽简但脉络清晰，交待明白，足见其重要，我们不妨细看。

  先叙白马之战。公元200年（东汉献帝建安五年），曹操与袁绍对垒于官渡，并在白马置下一军，使之与官渡互为犄角，遥相呼应。明了曹操之意的袁绍遂遣名将颜良强攻白马，欲断其臂膀。此前，为潜心用兵官渡，曹操发动了徐州之战，成功击溃刘备，擒获了下邳守将关羽。白马军情紧急，而颜良又非等闲之辈，其骁勇闻名河北，派普通将军去解救白马无疑是抱薪救火。经慎重考虑，曹操派出了麾下猛将张辽及新附的关羽。曹操用关羽，可谓是心情复杂却又目的明确。言曹操心情复杂是因为尽管他厚待关羽，而关羽始终表示要与刘备“共死”，终不为己用。道曹操目的明确，大抵是他已知晓刘备投身于袁绍，用关羽攻颜良，大有离间袁绍与刘备之况味。至于关羽是否洞悉曹操之意，史书没有记叙，《三国志》之《关羽传》透露了他是拼尽全力解救白马之围，以之报答曹操。两军遭遇，关羽发现了袁军里的一顶麾盖，当即作出判断：颜良就在那儿。顾不上自身安危，策马扬鞭杀了过去。来不及反应的袁军纷纷溃退，眼睁睁瞧着他奔杀至主将麾盖前，于万军中将颜良刺于马下，并跳下马，割了颜良的头颅，又迅速跳上马背杀奔曹营，仿佛入无人之境。主将战死，袁军立即溃败，白马之围遂解，关羽立下首功。

  再看攻击樊城。前面已经交代了关羽攻击樊城的背景和原因，此处我们来看看他攻击樊城。其时，樊城于曹刘双方皆为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地。于曹操而言，樊城是攻防刘备的主要通道和屏障；于刘备而言，樊城是北伐中原、兴复汉室的两条通道中最为关键的一条。曹操兵败赤壁后，留族弟曹仁在此驻守，可见他对樊城的重视。关羽用兵樊城，可谓是顺风顺水，围城、水淹七军、生擒于禁、斩杀庞德、俘获数万曹军、夺取大量军资、连许县、洛阳附近一些县的反曹势力亦遥受他的印号、迫使曹操一度欲迁都避其锋锐……一时间“威震华夏”，势不可挡。后曹操采纳司马懿、蒋济等人的建议，引诱孙权攻击关羽，夺取荆州。两面受敌的关羽只得放弃樊城，败退当阳，最后被吴军擒杀。有史家认为关羽乃将才，非帅才，不足以担当大任和指挥大规模的战争。情况果真如此吗？笔者以为不然。就攻击樊城来看，关羽是作了充分准备的，留守将士、粮草供给、其它军资等都是作了周密安排的。同时，在攻击时间的选择上，是秋雨绵绵的秋天，可见他对当地地理气候的熟悉。此外，在战机的把握方面是准确的，先围而不击，一旦秋雨鼎盛，汉水泛滥，立即出动战船和兵士，发起大规模的攻击。至于孙权一方，即便曹操不引诱、关羽不挑衅，他也是不愿看到关羽坐大，蜀国做强的，何况他对荆州垂涎已久。离乱的时代，地盘和人口，是任何英雄豪杰都不会放弃的。

  刘备心中的关羽。关羽在刘备心中的分量如何？我们不妨来看几件事。一是刘备在家乡拉队伍之初，无论是公开场合或私人场合，始终周旋于左右的是关羽、张飞，甚至与关、张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二是刘备从曹操手里夺回徐州时，刘备本人驻守小沛以防曹操，而守卫治所下邳的不二人选不是别人，正是关羽；三是赤壁之战前夕，刘备遭曹操攻击，被刘备派至江陵守军实，保退路的非张飞，也非赵云，以是关羽；四是刘备、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刘备集团骨干人员兵败飘零于汉水，敢抱怨刘备的亦只是关羽；五是刘备入主益州后，一直镇守荆州（部分）的是关羽。我们知道，荆州于刘备集团北伐中原，甚至是扫平江南尤其重要。诸葛亮在《隆中对》里提出跨有荆、益，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接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分兵两路北定中原，可见荆州地理位置的重要；六是关羽镇守荆州后期，独立发动了襄樊大战。按理，重大军事行动当由集团顶层作出决定。虽关羽在刘备称汉中王时被封为前将军，假节钺，能独立行使军权，但如此重大军事行动不经朝廷批准，在蜀汉历史上是罕见的，至少史书没有透露关羽得道刘备或诸葛亮等的授意。关羽能独立决定发动大规模的战役，足见刘备对他的绝对信任。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关羽实为浩瀚历史长河里诸多将帅型人物间的一人，但他对后世的影响，所受到的尊崇等，却是其他历史上的将帅型人物所无法比拟的，这其中蕴藏着什么秘密？下篇我们接着再叙。

  下一篇我们说关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