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一朵樱花
刘群华
在故乡,于春天里结伴去九龙山看樱花是首选。
这一天,必定是阳光明媚的。大家不喜欢下雨天去,尽管一山云雾袅绕,但山高天凉,细雨如尘,湿了身的感觉不爽。只有阳光普照时,浮空如镜,看得远,身子也暖暖的惬意。
我们每年都会去看一次九龙山的樱花,几十年了,从未间断过,也没有看够过。
九龙山的樱花每年都开得如云一样与众不同,也不重复自己的姿态,从一树一枝一叶一瓣开始细细雕琢。
这种雕琢是一座山的精湛艺术。当春风来临,山上的新叶才开始萌芽,樱花就赶着集儿赶着趟儿开了。它开时,不见一片绿叶,甚至绿芽都没有。它粉红如一树灿烂的桃花杏花,颇有气势地邀来了诸多的工匠,比如蜂蜜,它握着尖细的刀锉,嗡嗡地一下一下地鼓捣着纤毫般的花蕊;比如柔风细雨,聚精会神地不断反复地打磨抛光着粉红的花瓣;只有阳光和月亮,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像监工一样从东面山气喘吁吁地爬来,又从西面疲惫地佝偻着身子下去。
这些工匠的精工细琢,让每一树樱花亮丽,使一座沉寂的山倏地精神抖擞。
这时的九龙山空前热热闹闹,集结的方圆几百公里的工匠高手俨然打了鸡血,兴奋地不分昼夜地叮当叮当地忙活着。我不知道它们是否充满着对生活由衷的热爱,是否有满满的幸福感?但我知道一只布谷在认真地吆喝,似乎只有它很在乎工匠们的进度,布——谷——,布——谷——,不断地催着,必须在三月初如期完成。
一树樱花的雕琢绝非一草一木一虫一鸟所能单独完成的,是集体的结合,这个工程的浩大,各个战线的物种无怨无悔地忙忙碌碌,让整个九龙山的沟壑和逶迤的山脊,沉醉于春天的写意之中。
早晨,一只兔子钻出了樱桃树下的草窝,它是被一只困不了觉的小毛雀吵醒了。兔子在窝里先伸了一下懒腰,用爪子抹了抹眼屎,很不愉快地起来了。但它没有像松鼠一样生气,爬上樱桃树驱赶着鼓励蜂蜜和风雨雕琢的雀儿,把一树樱花摇曳得如月色纷飞。
看春天里的樱花就是看大自然的童趣,看一树樱花雕琢的高超艺术。
自然,也是我们百看不腻的原因。
那几年,我们都是清早出门傍晚而归地去看樱花。
有一年,樱花开放的天气不好,它等了几场雨后,见天还阴沉沉的,厚云盘踞在山巅不走,根本没有放晴的意思。樱花憋不住了,便忿忿地一夜全开了,漫山遍野地开。而我们也想,雨中看樱花也必定有一番别具的滋味,就结伴前行了。
从新化铁炉管区的政府门口起步,路弯弯曲曲像一条猪肠子,待人一钻进九龙山,就是崎岖的二十来里。行至山脚,樱花就近在眼前了。这些野生的樱桃树,因为种子自由的飞翔,生长的也十分自由,东一棵西一棵,点缀着满山青黛的杂树与溪流,甚至那一棵依偎一处突兀的崖头生长的樱桃树,竟像崖头漂亮的代言人,美丽、大方,款款地与人交流着崖头突兀的奇险,及一个石头从出生到形成个性的过程。
这些,我们从樱桃树的一枝一瓣所能了解的,听懂的,它的诠释是古老的,又是沧桑的,更是美丽得如一片褐色的竹简一样厚重、丰富,布满了青苔。
一山的沟壑与一山的水紧密相连,一山的青黛与一山的花相互依托。此时的樱花,远看像一袭披云的姑娘,在峰上踮着小脚踩来踩去;近看像一盘银子的花钗,在秀发里钻来钻去。
我们边走边看,沿途的樱树或一棵独立,或三五棵相拥,或七八棵一排,不一样的位置有不一样的欣喜。像那棵独立的,花瓣儿羞羞涩涩,只要一只鸟仰脖赞美它几句,就羞得赶紧握住一棵泛着青枝的杂树掩面,嫩嫩地红;像那几棵相拥的,活泼多了,也胆大多了,在风的推搡下,互相挠着胳肢窝,咯咯地笑;像那一排的樱桃树,早被训练得如一个个迎宾小姐,大方、典雅,任我们挑逗、调侃,只浅浅地鞠躬。
我没有想到一棵樱桃树像一个人一样情感丰沛,我没有想到一山的樱桃树像一村一寨的人一样多姿多态、和谐相处。
九龙山的樱花,像往来的人一样,开了再败,败了再开。这亘古循环的道理,任何事务也逃不了这个轮回的法则。
今年,我在外面,是无法回故乡的九龙山看樱花了,心儿惦记着樱花,心便突突地乱跳。而这得此舍彼的缺憾,不知也是一种樱花的美丽否?
我无奈地翻着一个朋友的图片,突然一枝樱花从眼帘里跳了出来,看来他们今年又看了樱花,仅给我留下了一枝樱花的照片聊以安慰。
不过,一枝足矣。
看故乡的樱花,只看九龙山的一朵,那一朵便是我对春天全部的眺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