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与复杂
王仕学
初春时节,到地里摘椿芽,发现椿树被人用镰刀砍掉了,只留人那么高的树桩,那白森森的断面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在万物复苏的季节,是谁发起这种对生命的“斩首”行动?虽然没有破口大骂,但在心里已经恶毒地咒骂了百十次。怒气冲冲回家向母亲告状,老人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是我砍的。我惊愕。母亲接着说,它长高了,我够不着,椿芽就白长了。即使有些理由,好好的树,劈头盖脑一刀,总觉得残忍,我暗自为椿树打抱不平。
暮春时节,我回家。母亲说,你去摘些椿芽回去吧。我说,这季节椿芽都老了,哪还有?老人又一笑,依旧淡淡地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到地里一看,枝头到处是鲜嫩的椿芽,清香四溢。暮春犹有初春的欢喜。我明白了,有时生命受些挫折,原来并非坏事。它竟可以有另外一时节绽放。虽然晚一些,同样精彩。
坐在石板上,各种鸟叫越空而来,喜鹊清脆高亢,水鸦雀悠长细腻,等等。有鸟叫洗涤我的耳朵我的灵魂,我思绪堆鲜叠翠般多彩,心情很好。可是有一种鸟叫挺煞风景,似乎是在“哎哟”“哎哟”的叫唤。单个叫声有长长的拖腔,凄凉。扎堆的时候叫声急促,似乎在争斗,如哭闹。我想,大千世界,有笑声,也要允许有哭声,即使在欢乐的春天也如此,便耐着性子听那种鸟叫。我们应该宽容它,所谓“举座皆欢,一人向隅而泣”是也。
那种鸟不断大声叫唤,盖过其它鸟鸣。我好奇,问父亲,那是什么鸟。父亲说,叫“狗刨雀”。我说怪不得,扎堆的时候像被什么抓住那样直叫唤。父亲看了我一眼,说,它在深情地呼唤,在交配哩,你以为它哭闹,实际上它很快活。哦,我似有所悟,在极度的欢乐时刻,猫如此,人也相似。
春天里,所有的鸟都很快活,凄凉与否,那是人的感觉。我先前的宽容,不过是自以为是而已。
那一天,走到茄子辣椒玉米地里,我想,还是用点农家肥。去年秋冬种了一季青菜白菜,不放化肥农药,追求绝对的绿色环保。菜处于野生状态,味道虽然好,但菜叶到处是虫眼,本来产量就低,还得与虫子抢食。朋友嘲笑说,街道两旁的草坪及行道树都用化肥农药了,你种菜还什么都不用,哪有收成?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可到哪里去弄猪粪牛粪呢?我可不情愿弄一身臭气。左思右想,发现菜籽饼好。干净,方便,易购买。咨询母亲菜籽饼的使用方法。她说,弄成面离根远点就行。我就按照这法子用了。
晚上,我随便在网上查它的使用方法。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了一跳。比如必须发酵至黑色;比如要用透明或半透明的容器;发酵出来的气体会冲出来,不小心,油枯面会随着聚集氨气冲出来,弄得满脸都是,特臭;要发酵3个月,否则会 根,他的一株金桔就是这样死掉的。浇花浇蔬菜要按什么什么比例兑水。这些都是专家说的。与母亲讲的不一样。
再请教,一位做菜籽饼生意的老人警告说,榨油坊菜籽饼堆在一起,会发热,会自燃。他一生见过几次榨油房失火,都是这样引起的。如果这几天下雨,你的那些苗更活不成。我后悔,不应该那样匆忙。
当天晚上没下雨。第二天赶到地里,我准备到将施放的油枯刨出来,重新发酵。不料那油枯遇着潮湿的泥土,已经混在一起了。很难弄出来。我横下一心,想:干脆试一试,如果苗被烧死了,以后就严格按照网上的法子发酵。万一成功,就按母亲的法子做。
之后,接着几天下雨,那些苗死掉没有?我的心一直悬着。散步时候,或晚上醒来,都难免要想一下。虽然不是靠种茄子辣椒玉米讨生活,是种着玩。但既然种下去了,就有了期盼,有了牵挂。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我急匆匆赶到地里一看,那些绿色的小苗在春风摇曳,在阳光下舞动,安然无恙!还是母亲的法子对头!专家的话几箩筐,而母亲的话简单,简单得只剩一句。
我夸赞母亲,还是你的法子对头,苗长得很壮!不料母亲还是那样淡定,慢腾腾地说,菜籽饼是农家肥,肥效慢,哪有一个星期苗就长壮的道理?又不是化肥。农家肥肥效慢,持续时间长。慢,难道是农耕文化的特征?连母亲那种一字不识的老太太说话都那样慢条斯理。
嗨,这春天里的事儿,你以为简单,它却复杂。你以为复杂,它却简单。难琢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