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田
查仕霖
起了个绝早。骑上摩托,迎着曙光往自家那块水田的方向走去。夜来辗转反侧,一直在忧心,该怎样弄到水打田呢?妻下了死命令:让我即日必须将那块田打好!不是让我亲自犁牛打耙。我们没有耕牛。我昨天傍晚已经跟某人约定,他有旋耕机,一向专门帮乡亲们犁田耙地,他答应帮我打田的。否则,“生意无本枉自跑,庄稼无牛枉起早”,去了也白搭。去到田边,我心头一喜:最忧虑的水的问题,此时已完全不是问题了——田中已有积水,并且尚有水流哗哗哗地自动往我家田里淌着哩!我昨晚沿沟踏勘过,水从源头就已断掉,沟干无水,大家都扼腕兴叹,回家睡觉去了。夜里不知何时,却好水重来,自动将我家田里灌满了。我喜出望外,高兴地跑到某人家叫门。人家门扉紧闭,屋里毫无反应。我以为对方还在温柔乡里,我心怀歉歉,不好再执意敲门,干站在人家院里苦等。久无音信,我坐立不安起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我担心不及时行事,田里的水会从干裂已久的泥缝里渗漏。白日里要水人多,想要补充,我担心会很难得逞。这时候,一个赶水夜战,夤夜打田的乡亲从田里回村,路过那里,知道我在等候某人帮我家打田后,他告诉我:“你不消等他。他半夜就已经去打他家自己的田去了。现在还在田坝上呢。”这真是个让人失望和纠结的消息!等某人践约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既有前约,不跟他碰个头,擅自另外雇人,又担心他另有安排。于是,我问明对方所在,十万火急地骑车往田野的纵深处冲去。那里有三四台机子在打田。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某人的愧疚或致歉。我也不是兴师问罪去的,我只是求个落实,然后另请高明。恰好族兄在那里打田,恰好他手边的活儿已经接近尾声。我们一拍即合,我家的田就转由他帮打了。
由于耽误了一些时间,田里原有的水部分渗漏,略显欠缺,族兄让我去沟里放点水过来添加。联接我们田的支沟,业已干断,滴水皆无。我跑到大沟的水口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挖了一股水过来。水到沟渠,立即有人出现了。一个少妇要来分我的水,我只好答应她。分好了水,我到田边坐等流水下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感到不解。于是沿沟巡视。原来,在隐秘的铁路桥外面,一个老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那里,把水全部截流到他家田里去了,一滴水都没有流往下游的。老头也还算明白事理,允许我分流出一股来,奔我家田块流去。水刚哗哗淌进田,另有一个小媳妇闻声而至,问我:“沟里来的水大不?”我心未设防,据实回答到:“还好还好!”对方一听,异常兴奋起来:“趁水大,我也分点去把我家那块田打了!”她分流的缺口在我家上游五十米,这么一来,大大削减了我家的流量。我心里那个懊恼呀,别提了!也是适逢其盛,后来,那沟水流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没怎么再操心就灌满了田。水满了,那沟水还源源不断地哗啦啦流淌下来,这就必须要进行疏导或引流了。水是我引来的,现在不要了,不找个归落去处,“水漫金山”,冲毁了别人家的田,我可要被问责的。我问着求着,也没有谁接管那奔流不息的水流。无奈,我只好到上面水口将它闸断,使它改变流向,不让它再往下流。我正伏身沟里,埋头堵水,一个红衣少妇溜着孩子走过来,还在我身旁停下了。正屁股朝天忙着堵水的我心里犯起嘀咕来:“这是谁家的媳妇?难道是想跟我闲聊?”我是个正人君子,历来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她不开言,我就不会用眼睛看她或主动跟她拉呱。我旁若无人地堵了水,站起身,旁若无人地离开那里。后来才意识到,那人就是第二个要想与我分水的女子。我去把水堵断,她以为我还要全开,所以过来监督。当初她想占多一点的时候,我们田里旋耕机在等水作业,我要求她体谅我一下,给我留多一点。她果然给我留了大半,并且一直不截断。而我呢,自个儿满足了,却忘了仍需要着的她,“毫无恩义”地到处邀人来跟她抢水——虽然我是无意的,但是,在她看来,我的行径一定有“恩将仇报”之嫌、觉得我不可理喻,她一定心存抱怨了!
上游那第一个要瓜分水流的少妇与上面这位截然相反。当时我刚刚把水捅出来,她就向我请求:“我分一小股下去呵——只要一小股。大了,下面的沟也容纳不下。”我一看她谨小慎微地开了那么细弱的一小股水,于是放心离开了那里,溯流而下了。那妇人不一会也在我后面从那里下来了。她来雇族兄去帮她家打田。我见水还是不来,又要逆流而上,查看究竟是在哪儿被截流了。她见我要上去,再次要求我说:“要帮我那堵住哈!”等我上去一看,瞬间觉得那女子漂亮的外表下,包藏着的是一颗那么奸诈而贪得无厌的私心——整个的水流都被她开了下去,一点都没留给我们······一切转入正轨之后,我忙施放肥料,又忙糊田埂,又忙腾挪工具,以便旋耕机出田。那妇人守在田边,坐等我的族兄帮我们打完田后立即去打她家的。族兄担心打她家田的时候燃油不够,却让我跑一趟油库帮忙买油,替她家提供便利。妇人有点忧患意识,她担心笨重的旋耕机开下她家那块出入不太方便的田块时,需要力士帮忙,于是娇滴滴地预约我:“等会你跟着去帮忙我们整哈!”当时已经十二点多。我蹿上跳下,奔忙了一上午,仍饿着肚子,紧张地忙着糊田埂哩。我有点不太热诚地回复她道:“我饿了,我得先回家把饭吃了才行。”等我回来吃饱喝足,“行”了的时候,自然,她们等之不及,早就把机子弄下去,打起田来了。人家央求了,却没有帮上忙,当初的那一小点成见消失殆尽,继之而来的是愧疚和不安。
尽管怎样,那块田还是圆满打好了。但愿天可怜见,风调雨顺,让农人们打田时别那么为了放水灌田大伤脑筋。“丰足知礼”,那么一来,田邻水友之间,也就不会为了放水而斗心机、伤和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