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旅行记
王仕学
民国时期，西南某省，有一黎峨县，从京城“空降”一人来任县长，姓刘。刘县长肚里净是墨水，颇为自负，瞧不起当地干部，称他们为“土杆子”。同时，瞧不起前任。他说，那人太守旧了，能办啥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任不久，他决定深入基层，到西部的几个乡镇调研。
第一站是狗场乡。出发前一天，照例派一位县府秘书踩点。商量乡长保长怎样列队迎接，看哪些地方，怎样汇报，等等。这些细节一一落实之后，秘书正要离开，狗场乡乡长突然拍拍尖尖的脑袋，恍然大悟似的。凡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或突然有什么妙计，他都是这个动作。只见乡长讨好似地问道：“县长要在要狗场吃午饭？”这下将秘书难住了，虽然到乡里不过上午10点左右，可调研要花多少时间，他也没底。不准备吧，万一要吃，再准备就来不及了。于是转向乡长说道：“还是准备吧。”“请示一下，吃那样？”县长才来，秘书也不知道领导的口味，他也是一个“土杆子”啊！恰好有条黄狗从路边走过，秘书灵机一动，说道：“吃狗肉吧。”狗肉是本地布依族招待贵客的常见食物。若是鸡鸭，因毛是扁的，俗称“扁毛”。若是牛羊狗，因毛是圆的，称“圆毛”。圆毛待客比扁毛待客大气。而这狗肉品质又有“一黄二黑三斑子”的排序，刚好走过是条正值壮年的雄性黄狗。秘书想，县长自小在京城长大，一定没有吃过狗肉，那香味与口感说不定会让县长领略到黎峨独特的民族风情。想到这些，秘书心花怒放，谁说“土杆子”里没有聪明人？
黄狗没有想到大清早散散步，竟然会“祸从天降”。去买狗的时候，主人王老头不卖。乡长保长轮番上阵，连哄带吓，又在价格上作了大幅度的提升。终于，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黄狗被剁成几块请进了黑砂罐。经过一夜的小火焖煨得舒舒服服的。
第二天，县长在县城用过早餐，坐着轿子，一路上指点江山，心情好得很。到了狗场，刚好上午10点。按照预定方案，县长到庄稼地指导农业生产，又到中小校对教育发表高见，最后勉励办公室的年轻人好好干。体操上有“全能冠军”，县长就是“全能专家”，什么都懂。时间很快到了中午12点。秘书弓着背，小跑到县长跟前，请示吃饭。也许县长的早餐还没有消化，摇摇头说：“要以工作为重，抓紧时间多看些地方，到下一个点猪场吧。”那狗肉怎么办？秘书确实聪明，只见他将乡长叫来，耳语一番。命人抬来一顶绿色小轿，将砂罐连同狗肉狗汤，用铁圈固定好，带上薄荷、辣柳等佐料，立刻向猪场进发。县长的大轿在前，众人前呼后拥。狗肉小轿在后，亦步亦趋。
猪场自古以来就是黎峨军事重镇，素有“黎峨屏障”之誉。县长查看了古营盘，抚摸一番古城墙，连声赞叹古人的智慧。接着召见几个乡贤故老，听他们说了一些当地的历史文化，再次赞叹。县长发言，说是讲三点意见，众人高兴，肯定十几分钟就结束了，大家还没吃午饭哩。不料，每一点意见里有一二三四五六点不等，之后还有小123456，还有甲乙丙丁，大大小小六七十点意见。其中穿插了京城里的几个事例，回忆了县长当初求学时的几件趣事。县长对怎样贯彻落实作了要求。最后慷概激昂地说，历史文化是猪场灵魂，要保护，今后要搞旅游开发。台下鸦雀无声，台上声震瓦屋，大约用了一个半小时。由于成语和排比句用得过多，县长额头微微冒汗，——这恰到好处，他觉得全身通泰，有一种母鸡下完蛋似的轻松。县长移步台下吩咐乡长，赶紧拿出方案，一个总方案，若干个子方案，弄个1+N。已经下午4点了，秘书的肚子正闹意见，于是再次请示吃饭。县长正在兴头上，话被打断，故而面带怒色，质问道：“怎么老想着吃饭？一顿饭不吃会饿死吗？”众人面面相觑，只好静候县长发话。县长手一挥，“下一站！”
轿子开动，人群蠕动。县长继续视察，狗肉继续旅行。
到了牛场，县长登上一座山坡，俯瞰波涛翻滚的界河，遥望邻省烟雨朦胧的村庄，很兴奋。哪些地方要设卡，民壮怎么招募，经费怎么解决，一一作指示，而且这些指示可以被冠以“高屋建瓴”四个字。秘书们的笔轻触记录本，发出沙沙的响声，犹如饿慌的蚕子吃蚕。乡长保长鸡啄米一般，不住地点头，围观的乡亲一律挤出灿烂的笑容。县长自认为在军事防御方面是内行，或者说简直是专家。
秘书们拼命地喝茶充饥。据说牛有草肚水肚分列左右，不知人有没有？秘书们走路的时候，只觉得水在肚子里直晃荡。怕县长生气，没有人再敢提吃饭的事情。
“最后一站马场。”县长终于发话。众人长夜盼天明一般，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狗肉从海拔较高的石山半石山区风尘仆仆地下到田坝地区来，有“天狗下凡”的意味。到了县城附近的马场，天已经黑了，县长没有作其它指示，只轻声地说“用餐吧”。毕竟是名牌大学生，见过世面的人，说话要温文尔雅并不难。秘书过去汇报吃狗肉，不料县长怒气冲天，严厉批评道：“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你们怎么忍心吃它的肉？太落后了！太野蛮了！”“县长那您吃……”县长再次轻声地说：“我吃东北食府的水饺加个馒头就行。”县长转而温文尔雅。马场乡乡长立刻吩咐一美女，狂奔县政府附近的东北食府。不一会儿弄来水饺馒头。秘书将随身背的小包打开，拿出专用的景德镇瓷碗筷子汤匙。县长有京城贵族血统，不喜欢与那些“土杆子”同桌就餐，不卫生嘛。那些“土杆子”饿了一天，无法一边“负罪”，一边吃狗肉，但是不敢如平时大呼小叫，赞叹如何好吃。
县长咬一口水饺，又生气了，大喝：“这哪里是东北食府的水饺，欺骗领导！”马场乡乡长赶紧放下筷子，诚惶诚恐地跑来，怒斥那位美女：“怎么搞的！”那位美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东北食府……卖完关门了，我在……北京食府……买的。”县长见美女流泪，中国男人怜香惜玉的传统美德突然涌上心头，连声说“将就吃吧、将就吃吧。”大家如释重负。众人赞叹县长嘴巴厉害，简直是个美食家，今后马虎不得。
狗肉香阵阵袭来，细心的秘书看见县长的鼻翼轻轻动了一下，接着喉结也有所反应，便附在县长耳边介绍狗肉如何如何滋阴壮阳。“来碗汤吧。”县长轻声地说，依旧那般温文尔雅。汤里放了葱花胡椒粉等，秘书双手捧着碗，顺便舀了几块上好的狗肉。心想，即使浪费几块也没有关系。
秘书收碗，意外地发现汤和肉都被县长享用了。秘书再次心花怒放。他心里明白，这次狗肉策划基本成功，狗肉旅行划上了圆满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