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锅往事

查世霖

  我家那个吊锅已不见很多年了，我也没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吊锅。
  那是个古怪的炊具。
  吊锅是铸铁质地的，浑圆的一个大铁“球”。截取一穹顶来，再原封不动合上去，就是锅盖。铁球的腰部，间隔均匀地缀着四颗带眼的钮，两两之间穿上铁丝，就是可靠的提手了。乍一看，仿佛是用网兜提搂着一个黑乎乎的怪西瓜。但是，用这个”怪西瓜”煮出来的饭，味道独特，浓香四溢，至今回味，仍记忆犹新，谗涎欲滴。
  吊锅浑身上下没有一个专门的出气孔。铸铁的盖子又厚又重，盖得严丝合缝。煮饭的时候，里面的蒸汽只能在最鼎盛之际，将锅盖掀动那么几下，香气散逸的很少。所以，焖出来的米饭馨香浓郁，好吃得很。
  我们小孩子更加钟爱的是吊锅里壁形成的锅巴。每当饭熟，一揭开锅盖，哥四个就像四龙抢宝，簇拥在圆圆的吊锅边?，抢着饭勺抠锅巴。吊锅是浑圆的，山柴火的火苗一无遮拦地，可以舔吻绝大部分锅体，而且，为了烘焙更多锅巴，父亲会将浑圆的吊锅在三角上转动，调换过火的部位，以使里面贴着吊锅里壁的饭都得到高温烘烤，尽可能形成多一些的锅巴。所以，吊锅里，四周围通常有一层厚厚的锅巴，焦而不糊，嘎嘣脆，特别香。父亲说，吊锅厚实，焖饭，锅巴不易焦糊，好伺候；母亲则嫌吊锅煮饭锅巴多，她认为锅巴只是吃闲口，不饱肚，觉得有点浪费。
  父母大人并不只是在吊锅煮饭的好与不好上意见有所分歧?，他们经常一言不合就爆发争吵。家庭贫困，吃饭人口多，心理压力极大的父亲，一点微不足道的原因都能触他之怒。有时候，一家人围着吊锅正吃着饭哩，一不小心，母亲又把他惹毛了。俩大人边吃边吵。争吵白热化以后，老爹怒发冲冠，飞起一脚踢向吊锅。那厚实坚硬的铁吊锅像篮球一般轱辘辘滚出圈外，丈把远才停下来。母亲一句话就使盛怒中的父亲冷静下来了，并十分懊悔。母亲说：“踢嘛！踢翻了，一家大小因为你饿一顿，看你于心何忍？！”
  那时的我家，寅吃卯粮，白米宝贝得很，一怒之下踢翻一锅白米饭，父亲能不懊悔吗？！
  久经“战乱”，处变不惊的我们等战事稍微平息下来之后，小弟跑过去查看“被祸”的吊锅，少不更事的他欣喜地说：“妈，妈，锅里的饭还好好的呢，没撒出去！”
  原来，由于吊锅是圆的，滚动时，里面的饭受到的震动小，几乎还原样待在锅里——要是平底锑锅的话，一定大部分倾撒出锅外了。父亲唬着脸去把幸免于难的吊锅重新提回饭桌，一家人继续食用。
后来，随着电饭锅、电饭煲的普及，铁吊锅悄然隐退。多年以后，等我想起它来时，那个吊锅已踪影全无，不知弄哪儿去了。那东西早已停产，别人家也没发现还留存得有。总之，那古怪的家什儿，业已在世上绝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