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天

崔向珍

  奔流不息的黄河波涛汹涌地穿过北方的平原，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把甘甜的黄河水送到了故乡的小村庄。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溪水在村西开了一个宽宽的豁口，连接着滋养村人生命的水库。每年雨水多的夏季，浑黄的黄河水总会无可阻挡地涌进水库，再一日一日沉淀到清澈透明。
  水库的南边紧挨着一片小树林，树林里白杨参天，灌木成林，刺槐与榆树虽然成不了大阵势，却也是郁郁葱葱很是繁茂。水库西岸是我家的地瓜地，每年暑假，哥哥都会带着我去地里除草。长长的地瓜蔓长疯了，纵横交错着铺满一地，白色粉色的地瓜花开得热闹，蜜蜂也来，蝴蝶也来。我们把地瓜蔓小心地翻到对面，露出瓜垅上细细密密的杂草。我们一边耐着性子用小锄头除草，一边大声地背诵古诗。夏日的太阳越升越高也越来越毒，我们脸上的汗水滴滴答答，不停地砸在脚下的土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褐色的圆点。哥哥用胳膊蹭蹭脸上的汗水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可是最生动的解释了。”每除完一条瓜垅的草，我们就去水库边洗净双手捧水来喝。明镜似的水面上倒映着安静的蓝天和轻盈的白云，我们的手心里也捧着安静的蓝天和轻盈的白云。水库里的白云随着波纹的荡漾在蓝天上面游动，热辣辣的阳光给每一朵白云都镶了银边，海鸥洁白的身影在水面上潇洒地飞过，突然间击破蓝天的宁静或者白云的闲适，叼走一条银光闪闪的鱼儿。
  有时候我们会带上几个拴了麻线绳的罐头瓶子，瓶子里放点碎馒头，用长长的木棍挑着放进水里。隔一段时间就去提上来一次，几只贪吃的草虾就被囚在了瓶子里，隔着玻璃傻傻地乱蹦。更多时候我们会坐在树林里歇息，听枝头鸟鸣婉转，蝉声悠长。我们揪一片草叶，放在唇边与它们和声。这些美丽的声音从凉爽的树林里飘出，直飘到铺满了蓝天白云的水面上去。我们一起低头看天，看白云在水面上游动，看海鸥击破波光粼粼的蓝天。黑色的小燕子疾速地用尾巴点一下水面，在蓝天或者白云上漾起一圈圈轻盈的波纹。
  黄河水一年一年地涌进水库，春夏秋冬的几度轮回里，我们的心智也一天天趋于成熟。低头看天看得久了，我们发现水里的蓝天有着父慈母爱一样的伟大宽容。那些海鸥一次又一次击破了它，它只是皱一皱眉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曾留下一丝痕迹。冷硬的冰雹和密集的雨点袭击了它，它也只是用一阵风拂平那些伤痕，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曾留下一丝痕迹。我们朝它投掷土块和石子，它也只是发出一些声响，漾起几圈波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不曾留下一丝痕迹。日复一日，我们总是不停地向它索取，从它的身体里掏走鱼虾，淘走蛤蜊和水草，淘走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它也只是用一圈圈波纹回应着，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后来去了城里，坐在阔大的湖岸边低头看天，平静的蓝天依旧铺满水面，那些海鸥也会一次次击破它，冷硬的冰雹和密集的雨点也会一次次袭击它，调皮的孩子们也经常用坚硬的石子投掷它，渔人们用渔网和钓竿从它的怀里一次次淘走鲜鱼和活虾。而它依旧很快恢复了平静，不曾留下一丝痕迹。湖岸边绿草如荫，大树参天，一些年轻的母亲和可爱的儿女们在追逐嬉戏。远处那些在建的楼盘里，有皮肤黝黑的建筑工人在挥汗如雨地劳作，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大多已经做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