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月

任随平

  春夜月，朦胧月。
  柳枝横斜，月影袅袅，此时最是望月时，尤其是身居乡野之夜。
  初夜月起，搬一木质小凳置于檐前，抑或索性倚着窗棂之前的檐壁，将整个人儿倚靠在座椅深处，斜斜的，若那流泻的月影一般深陷其中。眼前置一藤桌，桌上有烧开了的茶壶，壶不必讲究，若是瓷壶自是最好，茶不易凉去，而杯盏，或配套了瓷杯，或是透明杯亦可。月起饮茶，轻轻握起壶把，对着茶杯斜斜地抬升手臂，那茶香便伴着茶水的流溢漫溢开来，氤氤氲氲，袅袅娜娜，即便是不常品茶的人，亦能因了这境界而弥留杯盏之间。此刻品茶，不宜举杯一饮而尽，最好缓缓举杯，向着月色摇曳的方向眯缝了眼悠悠地望过去，那碎银一般的月影便会倒映入杯，轻轻晃动手臂，那月影便在杯茶之间摇曳生辉，虽是杯盏之内的小小天地，亦能倾听到月色荡漾哔啵作响之声。而后屏息抿嘴品咂一口，流溢在肺腑之间的，就不只是茶香了，还有那月光，悄悄然入了你我的胸间，明明亮亮地照亮你我的内心天地。
  此时举首望月，月在星空，亦在胸中。
  人在望月，月在望人，月影清浅，人心迷醉。醉在一份淡然的宁谧里，醉在一份安谧的相守里。
茶香醉人，花香亦醉人。
  月光飒飒地挪移着脚步，不知不觉间已洇湿了一树蔷薇。蔷薇最喜倚墙而生，而农家的庭院里又怎能少缺了一树蔷薇呢？只是那婆婆娑娑的叶子掩映了脆生欲滴的花朵，浓浓密密，挨挨挤挤，似乎透不出气来。而这样的花树，是藏不了月光的身影的。月上中天，月色必是浓密得化不开的琼浆，大把大把地流泻下来，落在枝叶上，复又粘粘地流泻下来，顺着枝干流落到地面上。风轻轻地摇曳着花树，墙垣之下便是一幅真真切切的水墨画了。月影花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拥吻着我，我萦绕着你，明灭闪耀，交相生辉，若斑驳的碎银，忽闪着明眸善睐。
  这样的境界里，望月的人必是醉眼朦胧了。
  清人张岱在《梦幽影》中谈及读书时曾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虽谈论的是读书之道，却也道出了望月之境。少年时读书，就像从缝隙中看天上的明月一样；中年时读书，就像在庭院中观赏月亮一样；老年时读书，就像站在高台之上观看明月一样。而在这样的春之月夜望月读书，便已然有了中年读书之境，虽不及高台观月，却也能让人在一份明净淡然里洞彻文字之幽深，望月之情怀。
  而这样的境界，不就是望月之境么？
  于是，望月的人就不再是纯纯地望月了，于那一份如水的明净里，望见的不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水墨图画了，望见的或是生命成长里的一份释然，一份宁谧，一份圣洁的诗意情怀。
  春夜月，故园月；月朦胧，梦朦胧，一丝怀想，几缕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