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过年
章中林
走在街上,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排排火红的对联沿街挂着售卖,炒年货的香气直往鼻子里蹿。远远近近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空气中都充溢着浓重的硫磺味,五色的烟花、焰火间或腾空而起,点缀着节日的夜空。看着斑斓五彩的节日的夜空,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往年过春节时的点点滴滴:
大年三十,祭祖、贴对联、贴窗花、备年饭,忙得热火朝天。晚上一家人吃过团圆饭,母亲就会端出糖果、花生、米糖、瓜子,我们就坐在堂屋里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说说家常,聊聊一年的收成。孩子们这时是最高兴的。他们洗得干干净净的,换上新衣。父母亲常常会在他们的衣服里放上压岁钱。他们往往衣服刚套上身,手就迫不及待地插进衣兜,抓起压岁钱,相互炫耀。焰火盛会是他们必做的功课。他们总是喜爱将烟花搬到一起,燃放着、欢呼着、雀跃着。比试着谁的烟花放的时间最长,谁的烟花飞得最高,谁的烟花最绚烂。为了比一比高低,总会争得面红耳赤,可是谁也不服谁。焰火放完了,他们依然是兴致盎然,他们会走东家,蹿西家,家家都会拿出糖果米糖之类的喂饱他们的小小口袋。而他们却乐此不彼,女儿向来不爱吃这些,可是她也屁颠屁颠地跟在那些小伙伴的后面忙个不亦乐乎。
大年初一,不走亲戚,这一天是最悠闲的。爱好搓麻将、打扑克的人们,三、五一群的,呼朋引伴赶场似的凑到一起,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母亲总爱守着古老的习俗敞开大门,烧好火桶,端出果盒,欢迎着来来往往的邻里乡亲。父亲对于旧俗并不在意,爱端个茶杯上屋场、下屋场地溜达。有时,和几个老哥们坐在暖暖的阳光下看看书,摆摆龙门阵,拉拉二胡,下下象棋。有一回,我看到父亲瞪着眼和老哥们较真,他看见我呵呵地笑笑,又低下头撅着屁股,争执着棋。我说给母亲听,她说父亲就这倔脾气,什么事都忒认真。
大年初二以后,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走亲访友,乡间又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三三两两的,扶老携幼,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出行的人。初次出门的孩子或者第一次进门的贵客,一般还会燃放鞭炮欢送,迎接。而这时,呆在家中的总是盼望妹妹归来的父母。
在我的印象中,乡下过年最为热闹的当属唱戏和舞龙了。唱戏是年年都有的。唱戏的班子都是土台班子,几个老年人喜欢吹拉弹唱,拉上几个爱唱爱跳的年轻人就成了一个戏班。还真别说,捣鼓了几年,还唱出了一点名头,十里八乡的都请他们去,去年还到安庆唱了一个多月呢。在我们这里唱的大都是份子戏,一般一台戏也就三四百块,一家出四五块钱就够了,一唱就是两、三天。当然,也有祝寿的或者哪家孩子出息了往往也会点几台戏热闹热闹。唱的曲目不外乎《女驸马》、《天仙配》、《小辞店》之类的老本子。母亲是最忠实的戏迷,只要哪里有戏,她都会赶去。即便第一天在村里唱了,就是第二天在邻村唱原的,她也准时赶去,而且乐此不疲。
去年正月十二,村里又在祠堂前搭起了戏台。还在下午,广播里就震天价地播放着戏曲,孩子们都聚集到了戏台下,戏台的周围就摆上了板凳和火桶。小商贩们抢占了有利的位置吆喝着。我们坐在家中吃饭都震得耳朵嗡嗡响。母亲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端着火桶占位子去了。
晚上七点,戏开场了。看戏的人不是很多,也就四五十人的光景。其中,大多是中老年人。他们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戏。偶尔也会品评一下演员或者对于没有出现的情节发出质疑,对于唱的是什么,唱得怎么样他们并不在意。年轻人只是随意地站一下,也许是感受一下唱戏的氛围,就三五成群地钻到一处忙着自己喜欢的事去了。最热闹的是孩子们,这里成了他们的乐园。他们台前台后的追逐打闹,厉声地尖叫着。安静下来了,嗑着瓜子,吃着甘蔗,咬着冰糖葫芦,窝在一处,放烟花、打陀螺、跳皮筋。不知是哪个孩子拿来了遥控汽车,立即招引来一片羡慕的眼光。母亲坐在戏台的前面,她看得很专注。台上上演的是《秦香莲》。母亲看着看着,有时轻轻地叹口气,有时眨眨眼睛,还不时掏出手绢抹抹。演到秦香莲进京寻夫,沿路乞讨,演员用竹竿挑着一个破竹篮子伸到观众席上。人们纷纷往篮子里放钱,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掏出十块钱放进篮子。一场戏终了,母亲才看见我,我把大衣给母亲披上。当我嘱咐她当心身体,不要冻着时,她的目光早已被秦香莲抓走了。
舞龙是乡间的又一盛事。我们这里舞龙是有年份的,并不是每年都会舞龙。舞龙的时候,一般的情况还会有挑花篮、划旱船等节目。因此,舞龙相对于唱戏人气要旺得多。看罢,舞龙的来了。庄前村后到处都是人,一村老老少少的都出来了。
挑花篮的一律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红底白花的夹袄,红红的绣花鞋,头上戴着艳丽的花儿。她们挑着小巧的花篮,踩着细碎的步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虽然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是看到她们活泼的身形似乎自己也变得年轻了。瞧,一个大爷在他们的身后也扭起来了。划旱船表演的应该是传统的节目《夫妻观灯》。成年妇女打扮成小媳妇的模样坐在旱船里。一个男子画着黑白花的丑角的脸,在旱船后面推着。丑角插荤打科,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坐在旱船里的小媳妇娇滴滴地脆声呼应着,逗引得人们捧腹大笑。“长子来看灯,他挤的颈一伸;矮子来看灯,他挤得人网里蹲;胖子来看灯,他挤得汗淋淋;瘦子来看灯,他挤成一把筋……”我的耳边似乎又回响起那诙谐形象的唱词,让人忍俊不禁。
舞龙是全场的压轴戏。一阵锣鼓响处,一条黄龙从西向东上场了。黄龙全身杏黄,头上扎着大红绸缎,画着红色的龙鳞。舞龙的人都穿着杏黄的衣裤,扎着红头巾,系着红腰带。舞龙珠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汉子,舞龙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结实的年轻人。龙珠上下翻飞,龙头时而观望,时而追逐,时而飞扑,时而嬉戏……十几个精壮的小伙子将龙舞得神气活现,什么金龙戏水,什么龙飞九天,什么蛟龙摆尾……还有许多至今我依然叫不出名字,但是那一个个眩目华美的动作令人无法忘怀,似乎还盘旋在眼前。最高潮的当然是炫技。有些接龙的人家为了考验一下舞龙的人的技艺,也为了让人们开开眼界,故意将红包悬在离地两、三丈高的树梢上,下面放上八仙桌,搭上长椅和条凳,让龙用嘴将红包取下来。我看到的最精彩的一次是舞龙的人站在八仙桌上,四、五个人用叠罗汉的方法拿红包。那种颤颤巍巍几欲坠地的惊险至今回想起来,手心还直冒冷汗。
乡下的新年,充满着热闹和温馨,让人久久回味。回望往年的新年,我盼着新的一年在乡下和女儿一起放烟花,我盼着和母亲一起看戏,我盼着和乡邻一起看舞龙。我盼着乡村新的一年,期望家乡新的一年带给我更多的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