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张学潮
人嘛,年岁增长之后,面对很多事情,会变得麻木。然而,一旦有所领悟,又总是纠结其中,难以释怀。
几年前,我在离家数十公里外的乡镇上班,因为工作忙,有时候,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所以很焦躁。老母亲已近古稀,即使不愿意讲,我们也知道,膝下尽孝的机会在慢慢减少,而我的工作,还在漂浮中,根本无法预知明天。所以,回家看看,常常是我最大的奢望。所以,每一次回家,我都格外珍惜。
很多次,站在老家那道斑驳的铁门前,我都会稍稍平息一下自己的心绪,才选择推门而入。无论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我都希望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出现,“知子莫如母”,脸色、语调的变化,都能让老母亲揣度一阵,她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希望再生事。多年了,我有很深的体会,只要铁门紧闭,母亲准是又下地了,以前讲过她很多次,年龄大了,又不缺这点,就别操劳了。可是母亲当面允诺,背底下,还是悠悠地背着背篓,悠悠地下地,如是多年,我们也渐渐不再管她。因为,人总是要做点事情才行,或者说,尊重她的习惯、尊重她的工作,就是孝道,就是给她一个自由、健康、长寿的理由;如果铁门开着,我常常会很舒心,心里一块悬浮的石头轻轻落地,因为,只要母亲在家,安全问题就基本可以保证。就像她小时候担忧我们外出一样,现在,我们也很担忧她外出。
母亲极不容易。自从我们兄妹四人外出读书,差不多三十年了,都是她一个人守着老屋。曾经的县人大代表,能说会道,是左邻右舍创业持家的榜样;曾经的花样年华,美艳乡间,而今终成永远的记忆。岁月无情,当我们渐渐长大,母亲却老了,像院前的老树,驻望小村四环的山,等待她的,似乎只有世界的黄叶翻飞。很多次,我在家里寻不到她的影子,正在暗自着急时,就会从房前屋后的某个角落,传出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的。没做什么菜,你要吃什么,冰箱里有的……”我循声而去,母亲不是佝偻在葡萄架下,就是端坐院落的小凉台。衣服的颜色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每每这时,留给我的,就是心酸和几欲滚落的泪滴。
记得在二十多年前,家里种植了几百棵橘子,自从橘子挂果后,母亲就一直在果林里捣鼓。每年采摘橘子的收入,曾经是我们兄妹几人学费、生活费用的来源之一,从另外的角度讲,我们几姊妹是踩着丰收的果林走出大山、跃出农门的。这些年,不需要这样了,可母亲还是尽心尽责管护橘林,收获季节,她总是大包小包拿到镇上卖,收入多少,我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相比现下的工资收入,应该不值一提。说到这里,我是需要检讨的。尽管我们允许母亲做她想做的事,但是,每每看到她迷蒙地守在街边的小摊前,每每看到微雨降落小镇,我的世界就会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想到她一年到头忙活橘林,获得的受益也许就是我们的一顿聚餐,心里那个酸楚,无以复加。
母亲不缺那几个钱,这些都是她的生活,我懂。我只想说,在工作上,我要尽心竭力,因为正是母亲的艰辛付出、悉心教导,我才有了为公家做事的机会。她的守望和坚持,既是一种无声的教育,也是一种伟大的奉献;我也必须回家,因为母亲渐渐老去,对她来说,有儿女们的陪伴,就是天伦之乐;我也必须争气,因为认真工作,也是最好的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