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火火欢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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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红火火欢乐年

发布时间:2018-11-28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查世霖

红红火火欢乐年

查世霖

  那时候,一进入腊月,我就按捺不住了。

  我会“要挟”,或者各种献殷勤,设法从父母手里抠出一点钱来,大人要备办年货,我也有自己的准备。

  那是快乐准备!

  腊月里,“货郎担”的箩筐里除了针头线脑水果糖之外,开始加载两角钱一封的黑白格子花炮仗。

  那花炮仗比“试制品”大炮仗小,比广西合浦“电光炮”大,腰身有筷子粗,黑白方格的“花外套”本身就很诱惑人。两角钱一封,共三十个。声音一如它娴雅的外表,没有电光炮的精致,也不如大炮仗的粗犷,气韵可以说不温不火。

  那个箩筐装着日用杂货走乡窜寨的老货郎走得很慢,还几步一歇。他不是“乏了”,而是特意磨磨蹭蹭,尽可能地争取那些犹豫中的潜在顾客光临他的“货郎担”。拿着两角钱的我却是急不可耐,远远见到他出现了,立即跑过去,目光撇过勾人馋涎的各种糕点糖食,直接锁定炮仗。

  老货郎一身蓝色卡基布对襟外套陈旧而整洁,肩膀处被扁担磨破了,打着“闷肩”一一大到夸张的补丁,头上包着丈二长的青布帕子。他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放下担子,慢条斯理地接过钱,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封花炮仗递给我。

  那封炮仗只有我的巴掌大小,薄薄的大红腊光纸包装,没有厚纸板衬在里面,凹凸有致,很实在。封面上是印制精美的商标。不像一百头一封的电光炮,衬垫着厚纸板,里面的鞭炮个头纤小,大红纸包装也不带腊光,封面上除了一些写意图画外,总自信地写着产地:广西合浦电光炮。而那五十头一封的大炮仗,淡红色包装显得十分随意,没有商标,好比素盒的试制品卷烟。质量却杠杠的,响亮程度仅次于“震天雷”。

  跟大人索要两角钱买炮仗的理由牵强得可爱。大人说:年都没有到,愣早买啥炮仗?!我说:“我买了留着过年放!”炮仗买回来,还真就搁枕头底下了,却天天缠着问母亲:“妈,还有几天才过年呦?”母亲笑嗔道:“这才十几嘞,早得很——有几个炮仗,老是想着放!”

  “十几”距过年有多远,当时的我可没清晰的概念。不过,盼着过年想放鞭炮的心思被母亲看得真真儿的。

  尽管还有几天才到除夕,但还是有人零零星星炸响了鞭炮。我闻声雀跃,跑回家知会母亲一声:“妈,人家谁谁都开始放炮仗了!”不等母亲回话,我已经拿上那封摩挲得有点变形的花炮仗跑远了。母亲的声音在后面远远地叮嘱:“别拿在手上点哈,小心炸到手哈!”

  那时胆子小,都放地下或插牛粪堆上燃放,经常着吓:有时并没点着,别人一咋呼:“嘣——!”马上吓得回身就跑,香炷都在慌乱中抖落在地,拄熄了火。在八、九岁的时侯,却真被炸了一回手。看见大一些的玩友,捏着单个的炮仗,点燃引线,将炸未炸之际望空一抛,抛得高高的,在空中炸响,姿势潇洒,声音响亮。我也学样。却拿捏不准时间,引线吐噜着,没等我扔,就在手中炸响了。好痛,火药把指头熏成铅灰色。我大声嚎叫。父母闻声跑过来,父亲暴喝:“着得好,看你还敢放炮仗不!”母亲捧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吹,一边疼惜地“幺”呀“儿”的。从此,我不敢再“抛炸”。为了过瘾,我用“伞骨子”——撑开雨伞的铁丝磨尖,锥进炮仗屁股眼儿,把持着铁丝另一头,点燃引线,望空一指,“啪”的一声在侧上方炸响,也挺得劲。再后来,更大一点了,我还锯一把木的“二十响"假手枪,将一个真正的”马子壳"(子弹壳)当枪管,把单个的炮仗放进去,点燃、举枪,炸响时有一种射击的快感,过瘾得很。作为枪管的弹壳,选用七九式半自动步枪的,长短正好。手枪弹壳太短小,不好绑定,形象也不逼真;机枪弹壳有大人的中指那么长,倒是形神兼备,唯一不好的是,炮仗放在里边,一抬高了,会“龟缩”进去,点不着引线。七九半自动步枪弹壳长短正好,但它不是铜质的,放那种一分钱一个的“试制品"炮仗,会将它炸裂,"弹片"横飞,很危险。铜的最多炸开,不会有“镏子"乱飞的危险存在。

  放完了那封两角钱买来的白底黑方格的花炮仗,到了腊月二十八,才是真正准备买炮仗过年放的时候。大哥不屑经手,弟弟们买不成,我乐于承担采买的责任。这比较大宗的使钱,作为礼炮采购员的我也不能单独行动。我跟在父母后头,等他们采购好年货,最后才走到炮仗堆成山的摊档前。父亲叫着我的乳名:“王兴林,你来买炮仗!”数量是有限制的:一百头一封的广西合浦电光炮买四封,大年三十凌晨“接老祖”时放一封,“年三顿”“叫祖”、“供饭”时各放一封。年节期间供我们炸牛粪炸铝盆炸水散炸着玩儿的,由我自主选择花色品种:威力巨大的、不贴商标的“试制品”五角钱一封,最多来两封,我一封大哥一封。俩弟弟还小,没份,有权旁听。两角钱一封的花炮仗四封,我和大哥各两封。这些都要解散了单放,连发太过奢侈。合浦“电光炮”有二十头一封的小封装,一角钱一封,可以来几封,过点连发的瘾。后来出一种黄纸盒装的,一盒有二十小串,共四百头,大气,经济。有大人动小脑筋,买一盒,过年的正式场合一共放四串,余外的十六串让小子们炸着玩,挺省钱的。一“出生”就注定散放的是“挞挞炮”,镇上那个爱骂“娘夹()()批”的外来商贾卖的。“挞挞炮”粗壮墩实,没有引线,拿在手上,将黄色封堵物那一头对着硬地板狠狠一下砸去,就会轰然炸响。最神奇的是,着地时响一声,然后有一声跳到空中去响。这一砸两响,是否学名叫做“二踢脚”?不知道,我们就称之为“挞挞炮”。

  布依是个特别注重礼数的民族,腊月三十的子时以后,家家都要举行“接老祖”仪式。意思是过年了,把冥冥之中的祖先们正式延请进家,享受后人的酒食供奉及钱物孝敬。当天,零点一到,寨子里就开始响起爆竹声,一家,两家,三五家,人们先后起来“接老祖”所鸣放的爆竹声断断续续,响到天亮。一听有鞭炮声音响起,母亲就会提醒父亲道:“别家放炮仗了噢,你还不快准备接老祖哈!”父亲起来,在祖案前规整一番,点三炷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炉里。然后一边准备钱纸一边念念叨叨,大意是说“过年了,某老起祖老祖等祖宗八代,一事满请,回来过年”之类。一切准备就绪,才呼唤我:“王兴林,起来放炮仗接老祖了噢!”这时,一直猫在被窝里的我顾不得岁尾清寒,马上跳下床,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香火,到院坝上点燃业已抻开的那串鞭炮。噼噼啪啪,电光炮震天价响,电光石火般的光团闪耀跳荡在夜空下,欢乐舞蹈着。一百响倾刻而过,我将军巡视般仍逗留在硝烟弥漫的原地,看着满地纸屑,见无一“哑子”,兴高采烈地说:“伯,这炮仗肯响,还没有qu(哑弹)!”

  “老祖”接进家,我和父亲又重新上床睡觉。天完全亮明时,母亲起来,煮早餐午餐让“老祖”们随便“吃”点,晚上的年夜饭起,才开始正而八经叫饭供祖,让列祖列宗“尚飨”。

  龙广是个多民族杂居的区域,民俗民风也丰富多彩。比如我家所在的纳桑寨子,近在比邻的汉族兄弟与我们布依人家过年的习俗也不尽相同。首先,我们年三十凌晨要“接老祖”,汉族人家是不兴这个典仪的。再有,年初一,汉民族中午是不开锅的,至于什么讲究,没有细考。

  从除夕的年夜饭起,到初一的中餐晚餐,这三餐正餐,称“年三顿”,我们都要郑重其事设酒作食,叫饭供祖,一点不能马虎。三十晚上,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在中堂祖案前的八仙桌上摆好,每一方放两双筷两个碗,一个碗里斟酒,一个碗中盛饭。然后,由家主点香,喃喃奉请列祖列宗上桌吃喝。这时,照例是要静候”先人”慢慢”吃喝的。拿着香火在外面等待父亲下令“烧炮仗”的我们总是会猴急地催问二老:“可以烧炮仗?”而父母双亲都会尽量稳住我们:“慢着!阴比阳同,老祖们吃饭么,让人家慢慢吃饱嘛!”后来,我才明白,这叫“祭如在”。目不识丁的父母不知道,但他们口中的“阴比阳同”,与孔圣人的“祭如在”理念天生契合。祖先们“吃饱喝好”之后,放鞭炮为号。之后是化钱撒馔。化钱就是烧纸钱给老祖。焚化纸钱的时候,父母会将我们集拢来,对着祖宗神位磕头礼拜。父亲一边烧钱纸,一边喃喃祝祷,希望冥冥之中的祖先分用敬奉的钱物,然后保佑一家大小身体健康,保佑孩子快长快大,读书灵光,保佑一年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云云……总之,有什么心愿,此时上达祖先,总是比较容易实现的一样。

  “三十晚上黑月头,不见小郎出来游”。三十晚上,人人都在家中“守老祖”。生一堆疙蔸山柴火,一家人围火而坐,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总结过去的一年中的收获,规划新的一年的生产生活。直到深夜困极。困极了,家主也不能上床睡觉,而是披衣继续在火塘边坐着眯觉。也可以垫铺衣在地下,席地而卧“守()老祖”。为了言传身教,通常还要求男孩子也一起熬。当然,如果顽劣不依,坚持要上床睡觉,也不会被强求,最多被嗔怪几句而已。

  “守老祖”的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是保证祖案前的香火不断,前边的将燃尽,后边得紧着续上。这大约有“瓜瓞绵延”的寓意。那火塘中的火也得尽夜旺着,所谓旺火,预示新的一年事业兴旺,生活红红火火。

  就这样,旧的一年已然过去,新的一年在旺火的蓝焰袅袅中飘然而至。大年初一的早晨在鞭炮声中悠然醒来。鞭炮声是汉族邻家放响的。汉族人家,煮饵块或汤圆供祖,吃了“过早”,合家上街溜达玩乐,饿了,街头下馆子。吃饱了回来,一大家子,拿香烛纸火糖食果饼上野外祖茔前给先人拜年。一时之间,四荒八岭,鞭炮乱鸣,礼花冲天。向晚时回家,做节日的最末一顿盛餐,叫饭供祖。

  无论“多数民族”(指汉族)或“少数民族”,年初一晚上吃过最末一顿年饭之后,都要举行"送老祖"的仪式。饵块粑、糍粑、粽粑、腊肉等,形形色色的食物摆放在祖案前的八仙桌上,待祖先们临回冥府时"拿”去享用。送老祖通常要焚烧大量的纸钱,以及写有某某及某某以及某某某等先祖名讳的福包、衣物等,让祖先冥中收用。

  纸火烛光中,仿佛看见吃饱喝足的列祖列宗们揣钱挑物,满载而归。

  据说,从我祖父那一代往上,过年叫饭供祖并不仅限于除夕到初一这两日,而是要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的。如果真像那样,在今人看来,未免过于繁缛。而今的人,大多连三十晚生守老祖的习俗都简略掉了。自然,简略化了的年味,肯定也比不上那时的浓厚。但是,春节,仍然是最隆重最欢乐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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