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案
哑 石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时,课堂上,老师讲到这首诗,问我们美吗?美。美在老家比堂屋大的池子都没有几个,不知荷为何物,我们见不到这样的景致,想得美。更美在这诗中的蜻蜓是停下来的,容易逮捕。
后来见宋朝有个叫释师范的高僧写的一首偈子:“蜻蜓许是好蜻蜓,飞来飞去不曾停。捉来摘除两个翼,便是一枚大铁钉。”觉得这和尚真是有趣,比喻也逼真,至于其中的禅味,仿佛倒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我们比这和尚还残忍,或者说就捉蜻蜓而言,我们比他更富有经验,运用上也“艺术”了不少。
春来夏往,故乡的山上林中,房前屋后,总有我们呼为“蚂螂”(蜻蜓别名之一)的蜻蜓款款地飞着,红的、蓝的、黄的,牵动眼睛,勾引味蕾。大人忙于劳作,我们正好各行其是。“蚂螂蚂螂歇歇,你妈打你,我来保你。”我们一边不厌其烦地小声地重复着这代代相传的口诀,一边蹑手蹑脚地尾随。不知是口诀麻痹了它,还是它自己累了想在石头或树枝上歇一歇,那一直紧握在手中,几乎处于静止状态的竹枝扎的扫把便会饿虎般扑下,鲜有漏网。后来它们长了记性,口诀失灵,扫把无机可乘,我们便用树枝扎一个如扫雷的工具,借蜘蛛的网密布其圈,对它们实施空中拦截,不过这“天网”覆盖的范围才几个饼子大,动作起来更讲究眼疾手快,所以常常落得个捕风捉影,它们虚惊一场,我们遗憾几声。收获虽不可观,但日积月累,其数亦难统计。
与那和尚捉到蜻蜓把它变成“一颗大铁钉”不同,我们的手法是掐头,去长尾,除双翼,只留取最结实的胸部。园中摘来韭菜,洗净,将那一坨坨丰满的胸肉安置其中。加盐,捏成团后用菜叶包裹好,再放进炭火之中。待菜叶烤焦,有糊味腾起,便刨之出来,剥开,趁热气未散,大快朵颐。韭菜鲜得冒水,肉一色精瘦,嚼劲足,味道极香。对于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生病才能吃到肉的山里孩子,算得上打一打 “牙祭”了。如今看来,大人教给我们的手艺有点像“叫花鸡”的做法,只是当时从未见人用鸡这样做过,或许是村里鸡只是用来下蛋卖了买盐巴、教学费的缘故吧。我在山中直接吃过几次生的,也并不感到难以下咽,只是无盐刺激,少点香气而已。
蜻蜓本有飞机之态,据说飞机性能的改进也颇受它的启发。被我们逮捕后打牙祭的蜻蜓若轰炸机一样集结起来,扑向我们,不知是怎样的场景。故乡的孩子们还会念那口诀吗?那口诀的本意是多么的博爱,希望他们还念着。只是捕捉的技巧和“叫花鸡”般的手艺,最好是失传了。“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多美的画面!
前几日,带三岁的女儿在小区的花园中游玩,一只红蜻蜓在水池中轻盈地点了几下,又翩翩飞落在旁边盛开的木槿花上,正应了“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的景像。女儿高兴地喊了一声“蜻蜓”,让我去捉。我作势空手前去,它划了一个优雅的弧线,飞走了。
我和女儿行到木槿花下,数着花朵,我问女儿,蜻蜓美不?美。她大声回答。那我们以后还捉它吗?不捉,它会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