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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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三则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王仕学

好人三则

王仕学

 

  19789月,我12岁,考入一中初中部。开学的第二天,与一些同学爬学校后山,一位高年级的同学使坏,对着地埂上烂南瓜踢一脚,南瓜滚下来,正打着我,瓜瓤弄脏了我的新衣服。离开父母的酸楚、被人欺负的委屈、农村娃娃的自卑一齐涌上心头,我一边放声大哭,一边端衣服到自来水管那儿去洗,可不知怎么洗。班主任张元玮老师的爱人李闻声赶来,先安慰我,将哭声止住,然后轻言细语地教我怎样浆肥皂,怎样揉搓,怎样清洗。过了几天,几个农村同学不习惯城市校园生活,偷偷回家,又被家长送回学校。中秋节张老师担心我们想家,出钱买月饼买葵花瓜子,把农村同学叫到他家过节。在兴义文庙大成殿后面那个古老的四合院里,月光皎洁,古树婆娑,同学们磕着瓜子咬着月饼,听张老师讲他参加游击队的故事,讲在他在贵阳师院学习的故事,讲农村同学不要自卑的道理。若干年过去了,老师那清瘦的面容,那谆谆教诲,恍然如昨。

  张老师自费买了一套工具,看见那位同学的头发长了,就叫去他家理发,每次可节约两毛钱。为了缩小农村同学与城市同学学习上的差距,周末牺牲休息时间坚持为我们义务补课,不仅补他教的数学,还补其他老师教的英语政治等等。他掏钱订报刊挂在教室里供我们阅览。刊物上有特别感人的励志文章,他就收集起来,上班会课读给我们听。比如毛岸英牺牲的经过啦,苏阿芒自学几门外语,最后成才啦,等等。动情之处他忍不住流泪,或激动得掀翻帽子,露出白生生的秃顶。李是校医,我后颈上生个脓疮,她为我清洗,换药,像母亲那样细心耐心。

  有一段时间,父亲在支持我读书上想打退堂鼓,张老师知道了,对我父亲说,你儿子在班上成绩名列前茅,是“三好”学生,考取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凭着这句话,父亲咬牙支持我读完初中。

  高一年级读了一个月,我最终因家庭困难转学至郑屯,最后考入师范。听同学说,张老师多次为我们惋惜,认为土地承包早搞一年两年,几个成绩好的农村同学读完高中的话,可以上很好的大学。听到这些话,我心里隐隐作痛。于是在师范就异常勤奋,坚持自学高中英语地理历史,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来报答老师的期盼。天随人愿,师范毕业我因成绩优异保送进入贵师大。张老师得知这个消息,很高兴。参加工作后我拜访张老师,谈起我在师范对学生既严格要求又呵护备至,学生戏称为“冷面杀手”,张老师连声说“好”。李在一旁笑着说:“你那时胆子小,害羞得像个姑娘,不想现在还搞学生管理。你是学张老师吧。”我只是傻笑。张老师在昆明安享晚年,前几年我出版了散文集《峰林絮语》,托人转送与他,不知他受到没有。

  张老师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们没有给我们身体和生命,却重塑了我的灵魂,给了我知识与修养。

 

 

  同学当中我最感念的是李姓同学一家。他父亲,我喊李叔。落实政策之后,李叔安排在顶效区的磨盘山农场,李同学读一中高中,我读师范。农场离郑屯我家不远,假期我们经常走往。李叔是河南新野人,南下干部。大概我比较乖的缘故,李叔喜欢与我聊天,他怎么在南京美术专科学校读书,怎么参军,怎么来到兴义,等等。有时也讲一些北方的笑话。他送了我一本书《伟大的道路》,那书我保存了30多年,上面有他的签名。每次翻阅这书,我就忆起他高高的瘦削的身影以及那浓浓的河南口音。他去世的时候,我守灵,护送他火化,直至安葬,我只能以此来感谢他。

  李同学的母亲姓徐,我喊徐,捧乍人,徐家是当地的大户。徐不识字,很善良,擅长做裁缝,在农场附近的村村寨寨,人缘很好。她笑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看到或想起她笑的神情,我就感到温暖。我家一山之隔的一个村庄叫老王田,有个姓郑的姑娘长得很漂亮,勤快孝顺,到农场做零工,徐很是喜欢。想要这个姑娘当儿媳,李同学虽在读高中,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也动了心。不料那姑娘害白血病死了,徐很伤感,责成李同学到坟上去看过。我读西方爱情小说,读到类似情节,就会想起李同学这个美丽而凄婉的人生插曲。前段时间我遇到李同学,聊起这件事。我说:“这事今天看来是不是不靠谱?”李同学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不尽然。我妈喜欢就行,我们家找媳妇不看家庭背景和文化水平。”听完,我愣了半天,细想他说得有道理。

  后来李叔调进城,李同学家住在老专署,徐在铁匠街开了一个小卖部,生意很好。徐说:“别看这店小,几姊妹读书的费用都靠它。”说完,那温暖的笑容,再次如花绽放的。每次去贵阳,我就去李同学家住。徐给李同学煮几个鸡蛋,也给我煮几个鸡蛋,她把我当儿子看待。李同学去我家,他带糖果,我们家就第一次吃高粱饴。他带两个西瓜,我们家就破天荒地吃到西瓜。高粱饴那软软的甜甜的味道至今难忘,而那西瓜曾经让我妹妹吃撑了躺在条凳上站不起来。城市同学带着眼镜,文质彬彬,不嫌贫爱富,走进我家那破烂的瓦屋,谈笑风生,父母觉得很有面子,弟妹感到好奇,我则感到自豪。谈论李姓同学一家的人和事,是我们家一个乐此不疲的话题,难免添盐加醋,它发酵的是愉快。

 

 

  2017年初冬的一天,爹打电话说,寨子里余爷爷病得快不行了,趁他神志清楚,能说话,回来看看吧。我急匆匆地买了些糕饼,赶回老家,直奔余爷爷家。余爷爷在堂屋里躺着,已经上了氧气,他得的是肺癌。

  “爷,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三月份检查出来的,如今不行了。”老人欠了欠身子,算是招呼,一脸笑意。

  “什么都吃不下了,来看就看吧,还买东西来。”

  “爷当年对我有恩啊!我在一中读书,爷去县教育局开会,不时拿钱拿粮票。那是雪中送炭啊!”我声音轻,却动情。

  “就拿过一块钱。”他纠正。为了保持他的精力,我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望着他。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爷在一所公办小学教书,是我们寨子里唯一有工作的人。他从不抖架子,谁家急用钱,爷总是借给。1985年我去贵阳上大学,亲戚没有五毛一块地凑,爷却送了5块钱。在当时,尤其是农村,那是一份厚礼。他家也有几姊妹正在读书,开支大,家里人埋怨,不理解,爷也不管。后来他家办事,母亲设法还了礼,但还是经常念叨,要我记住这份情。每次在寨里或其它地方相遇,我总是恭敬地抢先打招呼。

  如今,张老师、徐已寿登耄耋,我的父母已年逾古稀,余爷爷已病入膏肓,我和李同学已年过五十。我无法忘怀他们善良的言行,那是我青涩少年时代一串又一串的红灯笼,在我生命历程风雪交加湿滑泥泞的时候,曾给我温暖,曾给我希望,它催我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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