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的意境
依 雁
鄙人不善酒、不喜烟,唯一的爱好就是喝茶。常与三五同道游走他乡,闲坐茶舍茶楼,观窗外景色,大河峻岭尽收眼底,心旷神怡,一壶香茶上桌,斟满面前紫砂盅,茶香扑面而来,未饮先醉。
一次与众友在一云雾山中茶舍品茗时,茶友老卢细品一盅,又续一盅,慷慨论道,颇有意味,于是录如下常赏玩之。
茶境,一指环境,即品茗的场所。品茶的大环境讲求山林野趣,回归自然。唐代诗僧灵一禅师《与元居士青潭山饮茶》诗云:“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清溪流水暮潺潺。”唐代大诗人钱起《与赵莒茶宴》诗云:“竹下忘方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宋代诗人戴丙《尝茶》诗曰:“自汲香泉带落花,漫烧石鼎试新茶。绿阴天气闲庭院,卧听黄蜂报晚衙。”他们所描述的都是茶人对自然环境的追求。逍遥林下,品茗赏艺,足以让人心旷神怡。令我等在这云雾山中,可谓境美心醉,不亦乐乎。
茶境,二指人境,即品茗人营造出来的一方小小的人文环境。明代茶人张源《茶录》中写道:“饮茶以客少为贵。”故曰独品得神,对啜得趣。品茗亦不忌人多。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众饮得慧由此而来。老卢笑指众友,你我皆可互为师徒,取他人之长,不亦乐乎。
茶境,三指心境。喝茶可修身养性,品茗如品味人生。关键在于心境。唐代茶仙卢仝在《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七碗茶歌”形象而生动地描绘了品茗时的心路历程:“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老卢笑道,我等在此品茗赏境,忘却烦恼,心情大好,不亦乐乎。
古代品茗人对茶境之美有真见解者,非明代著名品茗人徐渭莫属。其在《煎茶七类》中说:“茶宜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宵兀坐,松月下,花鸟间,清水白石,绿藓苍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飘烟。”读来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这段话之所以精彩,关键在于几乎是一语道破了古今品茗人的心事和孜孜不倦的对茶境之美的终极追求。众茗友听完老卢此一段话语,纷纷鼓掌笑曰,此方甚善。
品茗之美,美在山,美在水,美在人心。此行不虚也。
禅茶的前世今生
中国是茶树的原产地,是茶叶的故乡。虽然地球上拥有茶树植物已达七八千万年的漫长历史,但茶被人类所发现和利用却仅有四五千年。
《茶经》云:“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已有茶的记载,西汉末年“武阳买茶”是茶的初级贸易形态,但先秦到魏晋南北朝对饮茶的认识主要限于药用,后来逐渐为皇室贵族特有的祭祀、养生饮料,至晋隋,由于僧侣增多,佛教兴盛,把饮茶看成某种精神旨趣的倾向逐步萌芽。饮茶风尚由南向北在全国范围内逐渐向民间普及,饮茶习惯几乎同时代开始产生,距今约一千六百年历史。
茶从皇室贵族一路走来,受到人们的广泛关爱和重视。安徽的太湖人喜茶、爱茶,而且十分敬重茶。从古到今,太湖县内广为流传着“浪费一点黄茶三分罪,三点黄茶罪不轻”的警语,老人们还说茶渣子不能倒在人踩的路上,否则是对茶神的不敬。茶被作为迎客和馈赠的最佳礼品,贵客临门,奉热茶上前:“请座,请上座;敬茶,敬香茶。”有事求人,提上香茶若干馈赠他人。太湖人为何如此看重茶呢?除了茶本身的价值外,太湖一开始就与佛教禅宗有着不解之缘,太湖的禅与茶相伴而生。
公元561年,年逾古稀的慧可大师挹别嵩山少林,跋涉千里来到豫州晋熙郡所属的太湖左县狮子山(今太湖县花亭湖狮子山景区),在其山腰的葫芦石旁弘扬佛法,参禅说法达三十一年之久。慧可大师常采山中青茶亲自制之,不但饮茶,且广栽茶树,教导僧众栽茶树,开创了“禅农一体”的一代宗风,建立了“即心即佛”的禅宗思想体系。自唐越五代至宋,先后有正德、真际、圆通、清晓等高僧相继推动太湖禅茶的发展。在佛教禅宗昌盛的年月,僧众们不但饮茶,而且广栽茶树,禅农一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僧人喜茶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是因为僧人打坐禅定前,饮清茶有提神、清脑等功效,可防止打坐中昏沉、掉举等不良情况的出现。另外,佛教有“禅遍一切处”,“佛性不离当下”的思想,禅茶蕴含着儒家的正气、道家的清气、佛家的和气、茶文化自身的雅气。禅的精神在于悟,茶的精神在于雅,悟返迷途,雅而脱俗。佛教与茶有着种种精神契合,自古僧人喜好饮茶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饮茶可使人轻松宁静、自在喜悦、涤除凡尘杂念,身心安然,正所谓“为饮涤尘烦”。烦闷之时饮上一两碗清香热茶,身心会宁静许多。太湖茶的功用远不止清脑、解渴、提神、解毒,它已升华为人们对某种精神境界的追求。
太湖县自古至今盛产茶叶,可谓无山不茶,无农不茶。明清年间,所产茶叶列入朝廷贡品,其中的南阳双凤贡茶享誉朝野。采贡茶是很讲究的:在采贡茶前,要聚众在山间击鼓,以代雷声,使茶芽早日惊发、“唤醒”。欧阳修曾有多首诗记叙过此事:“夜间击鼓满山谷,千人助阵声喊叫,万木寒凝睡不醒,唯有此树只萌芽。”又云:“溪山击鼓助雷惊,逗晓灵芽发翠茎,摘处两旗香可爱,贡来双凤品龙精”。早春采贡茶的姑娘们要淋浴更衣,缓步前行,手提竹篮轻盈点茶,采下的嫩茶一叶一芽。然后由专职的“精行俭德”的茶艺师,用专制的器具进行细工精做,火候、色、香、味等处处留神精心。茶制好后,用锡裱纸裹好,再装入有精制花纹的双风朝阳图案的小竹箱(后来演变为茶听子),旁侧放入微量的龙脑之类的香料,然后封装竹箱。明人张源《茶录》记云:“南阳茶有真香,而入贡者微以龙脑和膏,欲助其香……”
随着社会进步和禅茶影响的进一步扩大,太湖禅茶从解渴保健及“佛性不离当下”的禅意演变出了有高尚礼仪的茶宴、茶道、茶礼、茶仪、茶艺、茶店、茶馆,与此相关联的茶诗、茶词、茶曲、茶歌、茶舞、茶画、茶书法、茶黄梅戏、茶工艺品等,使茶文化千姿百态,异彩纷呈。迄今,茶道表演、茶座唱歌、茶馆看戏、茶礼馈赠、茶歌茶舞、茶画、书法、茶工艺品在太湖县仍很时尚。
世人尊称为“活佛”的原全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在饮过家乡太湖的禅茶后曾欣然命笔赋诗两首,其一:“相逢白首老娃娃,前进终输历史车。阅世但当开口笑,举杯相劝太湖茶。”其二:“深情细味故乡茶,莫道云踪不忆家,品遍锡兰和宇治,清芬独赏我天华。”
1986年4月,在著名茶学专家陈橼教授的亲临指导下,采用特殊工艺创制出太湖名茶,命名为“天华谷尖”。“天”意在茶山之高,“华”意在物之精,“谷”喻茶形又指时令谷雨,其采制工艺精细考究,恢复了贡茶的色、味、形,形似稻谷,色泽翠绿,香气宜人,汤色碧绿,滋味鲜爽,泡入杯中,上尖下正,排列整齐,似佳人舒展腰肢,又似高僧开示大众,点化人生。“天华谷尖”、“二祖禅茶”都属太湖禅茶系列,被评为国家部级绿色佳茗。
太湖禅茶文化是产生于特定时代的综合文化,带着浓厚地方生活气息的艺术情调,基于佛家出世机缘,倚于儒家淡泊节操,洋溢着道家浪漫理想,求真求美,追求清雅,向往和谐。在滚滚的中华文明历史长河中,太湖禅茶如一脉溪流时宽时窄,时急时缓,不息地流淌,汇入江河,惠及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