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 件

晓 望

  一

岭上

石斛死于酷冬的密谋

冰雪阴冷的面孔坚硬如铁

马帮远逝

一株古茶摇晃着残破的身子骨

昏花的老眼企图从深不见底的苍穹里

打捞出什么

身影晃荡

像断线的风筝

或满载风雪的落叶

邮差朝这里奔来

步声沉重

惊起的鸟儿很快就从枝头或草丛

逃离视线

风雪迷离

月亮爬不上傍晚的山冈

谁都不知道

翻过这道山梁

他将在哪个村庄歇脚

  二

一大早

年迈的父亲在卧室里

同颤抖的毛笔较上劲

快八十岁的人

仿佛一辆跑了五十万公里的车

许多零件早就锈迹斑驳

吃过早餐

就像加了点油

这辆老车

照样摇摇晃晃朝广场或公园

固执驶去

仿佛弹奏一支没有结尾的曲子

房间客厅

锅碗瓢盆

都是母亲最拿手的乐器

假如还需一些补充

她会在休息的片刻

使劲敲打弯曲的腰

或揉搓脚关节

  三

三口之家

十岁的女儿是花朵

也是骆驼

天刚亮就驼着沉重的书包离家

我和妻子像两只鸟

旋即飞向城市两端

假如忽略堵车的一小时

买菜的三十分钟

我们一家相聚要在晚上七点以后

如果再忽略做饭的时间

电话的骚扰

余下的时光完全属于我们

女儿作业

妻子网购

我卸下一天的疲惫

慢慢清洗沾满风尘的羽毛

  四

国庆长假

大哥张罗生意

二哥加班

三哥携带父母去了远方

隔壁刚结婚的小青年

轻易就将离婚的议程搬到谈判桌上

岳母一边为临近的重阳文艺汇演奔忙

一边走街串巷

想方设法为女儿未来的光明加油

或充电

空荡荡的鸟巢

我和妻子像两株被遗忘的树

亦寂寞

且孤单

偶尔

透过窗口俯瞰城市

我看见大街像收割后的庄稼地

高耸的楼群犹如美人迟暮

显得有些落寞

  五

小区里

膨胀的垃圾箱快速瘪下去

几双粗糙的手

完成了繁杂的作业

一捆铁

一摞袋

一叠纸

我不得不怀疑

我们不是遗弃垃圾

而是背叛了生活和记忆

由此

我想起儿时拾穗的岁月

那一粒粒麦粒和谷粒

饱满而金黄

由地面进入手掌

再进入口袋

沉甸甸的

它们填补的

肯定不仅仅是我们漏风的生活

  六

十一月十一日

车载广播鼓动如簧的唇舌

掀起城市购物狂潮

仿佛平安夜或情人节

屏幕呐喊

传单如雨

大脑还能容纳什么

大街小巷

店铺跳楼

超市出血

商场甩卖

网络清仓

仿佛无数陷阱

将我们装了进去

我看见

物质的丛林丰茂浓密

深陷其中的

又岂止是我们的身躯

  七

城郊

又一个楼盘如地里的种子

正在酝酿和萌芽

十平米的户外花园

足以让我们顷刻变成猎手

最低的心脏渴望最高的楼层

仿佛自己抓住自己的头发

就能一步登天

欲望的长龙没有尽头

一截时髦

一截装着没有边际的梦想

一截丧失爱情的坐标

一截卷入离婚的浪潮

还有一截鼓满虚无

只是我们看不到

  八

年末岁首

山上的草木进入冬眠

邮差在风雪中往城里赶

打铁老汉的火炉卯足了劲

快递公司的激情燃烧到顶点

机场和车站

大口吞吐着人群和货物

大地上奔跑的人们

开始了新的盘算

侄女从外省发来短信

询问女儿的学习

索要回家的盘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