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国

晓 望

开栏语:

  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而三国是其中极为拨人心弦的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底色上，演义的推广，文学的力量，由此可见一斑。

  我区学人晓望少有诗名，后兼作散文、评论，皆有建树。教师，记者，行政……春秋暗度，寒来暑往，转眼已过不惑，人事消磨，求知之心却不衰减，历两年功夫，埋首古籍，追本溯源，遂有话说三国系列文章喷薄而出。

  这是热门，热在众人皆知，多有研究或炒作；这更是冷门，冷在热饭比冷饭更难炒热。为此，我佩服他青灯古卷的坚守，亦赞赏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

  古人云：看三国，流眼泪，替古人担心。又云：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交情近二十年，亦师亦友，我揣摩他的初心当是求真，着力点自然也是以古观今。四十出头，离老奸巨猾尚远，探究三国正当其时。至于过程中他是怎样的热血澎湃或艰难向前，是否洒下热泪，只有书房中的那盏明灯，书桌上那些沉默不言的史册知晓。

  而我期待的是：当一个诗人用掘地三尺的力气，以一颗诗心向历史的真实不断靠近，如此交集和碰撞的基础上，会产生出什么不一样的花火。

  《今日义龙》，我们共同见证。

——余 斌

  朋友们期望我写点关于三国的文字。我想，这大抵因我先文学后历史之故。说到我的所谓三国知识，多拜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所赐。自然，大多是不能当真的。2016年元初，开始执着于《三国志》的译读，余暇亦辅之大量史料，迄今历时已临二载。吕思勉先生说，看待历史当少不得历史意见、时代意见和个人意见。我等后学小辈，又有何能遑论其他？若能道出煌煌三国历史实情之万一，已是万分的疲惫了。

  若从董卓入京计，三国历史应该是公元189年至280年（晋武帝太康元年）魏、蜀、吴三个国家由生到灭的历程。

  我们都知道，东汉末年政治极端腐败，社会动荡，经济崩溃，民不聊生……沦落到这般境地，可以说东汉王朝业已行将就木。再加上内有宦官和外戚把持朝政，且矛盾深重，不可调和，外有军阀磨刀霍霍，虎视狼顾，随后太平道头目张角又聚众而起……至于斯，东汉王朝若说不亡那无异于痴人说梦！曹操《蒿里行》中的“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王粲《七哀诗第一》中的“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以及蔡文姬《悲愤诗》（五言体）中的“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等等，即为这一时期的写实。若把东汉王朝的覆灭全归罪于董卓，那他定是消受不了的。

  如斯情势下，早就蠢蠢欲动的各地军阀打着“兴（匡）复汉室”的幌子，逐鹿中原，浑水摸鱼。志小者图小利，志大者称雄一方，更甚者，是不会在乎一城一地的，他们要的是大汉王朝的万里河山。当然，亦有一些人恪守儒道，以尽臣节，以兴（匡）复汉室践行人生抱负与价值。如诸葛亮、荀、曹操之流。三国的魅力，恐非罗贯中《三国演义》篇首的“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理。

  于大众而言，三国的好看及历久不衰的津津乐道多源自《三国演义》，于是乎，相关三国的识见亦由此蔓延。但我们不可忘了文学和历史有着本质的区别，如若混为一谈，岂不糟糕？试举几例如下：本无诸葛亮空城计唬退司马懿之事，却有赵子龙空营计败曹军之实；刘备兴兵伐吴，未必就是为关羽报仇，其意恐怕还是要夺回荆州的；刘备时代，诸葛亮、赵云亦非羽扇纶巾、金戈铁马、意气风发，反而添了诸多的烦恼与忧郁；杨修之死不会是失之于谨慎，应该同荀之亡有异曲同工之妙；曹操为内心尤其富裕的英雄，怎么就成了令人厌恶的奸臣……

  三国的好看，概由这段短暂的时光为后世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科技、法律、民族、民俗等诸多领域贡献了不可替代的丰富财富。如郡县取代封建、士族掩蔽皇族、军阀替代门阀、建安七子、英豪的智慧演绎、诸葛亮与马均的创造、曹操屯田、武侯治蜀……等等。

  当然，大众的好奇和兴趣大抵还是停留在浅层次的军事表象，尤其是经过大师罗贯中手笔的三国，或许真的比真实的历史还要精彩，还要普及。为此，诸葛亮、曹操、刘备、孙权、鲁肃、周瑜、司马懿、关羽、张飞、赵云、马超、吕布、袁绍、孙策等人物，及赤壁之战、官渡之战、夷陵之战、草船借箭、孔明北伐等事件几乎为历代人所熟知。

  回到历史。我们都知道三国不仅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时代，亦是一个异常动荡和混乱的时期。所谓乱世出英雄，于是就有大批的人心怀不同目的与期许共赴时艰。然，大浪淘沙，一将功成万骨枯，最后被历史记住的毕竟寥若星辰。我们来看看曹操、刘备和孙权。

  先说曹操。史书记载其为西汉相国曹参之后，这很可疑。但其父为权倾一时的大宦官曹腾的养子，历任司隶校尉、大司农、大鸿胪、太尉等高官却是不争的。尽管出生官宦之家，然宦官为世人所不耻，曹操当是免不了压力的。他少小丧母，容貌短小，但聪明机智，有心计谋略，喜交朋结友，好“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不过他喜欢博览群书，特别是兵法类，还抄集各家兵法，注有《孙武》十三篇。大名士桥玄、许邵以为他是“命世之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操年轻时做过地方小官，但很快就对其时黑暗腐败的官场深恶痛绝，“称疾归故里”，“筑室城外，春夏习读书传，秋冬弋猎，以自娱乐”，文武兼修，以待时日。不久，机会来了，以袁绍为盟主的各路军阀集结一处声讨董卓。曹操加入进去。但很快，他就明了袁绍等人起兵的用心——非心存汉室，以尽臣节，却是别有居心的。于是，他又选择了离去，另起炉灶。也就从那时起，他开启了南征北伐、波澜壮阔的一生。我们知道，曹操一生披风沐雨、文韬武略，业绩颇丰：战黄巾、讨董卓、迎献帝、败袁术、杀吕布、灭袁绍、征马超……朝廷认为他的劳绩超过了伊尹和周公，被封为丞相、魏公、魏王，为其子曹丕代汉称魏夯实了基础。曹操是英雄，但他更是率真实诚、真性流露的普通人。建安十五年颁布的《让县自明本志令》叙述了他一生的所为，尤其是令后的欲放弃兵权，又担心带来灾祸，及令末的减少食邑，以之“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可谓坦荡、实诚。同年的《遗令》对其丧事的排布、婢妾与伎人的处置、子嗣的嘱咐等，虽零零碎碎、絮絮叨叨，但不乏真性情的袒露与流泻，感人肺腑。

  次说刘备。史载刘备为汉景帝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这同样亦很可疑。他年少丧父，与母亲“贩履织席为业”，与公孙瓒同为大儒卢植的学生，可他“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好结交豪侠”。至于他家东南角“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或谓当出贵人。”纯属附会之言。他“身长七尺五寸”（约一米八）大抵不虚，不然，孙权的妹妹（孙夫人）估计也是相他不中的。我们都知道，刘备前半生可谓命运多舛，屡战屡败，得而复失，寄人篱下，而他却越挫越勇，意志坚定。由此，身为汉丞相的曹操如是直言：“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刘备是幸运的，先是走投无路、惶惶如丧家之犬，孙权与其联合共抗曹操，才有一隅安身。接着是庞统、法正为其谋划，计夺益州、汉中，打下了蜀汉千里江山。再后是诸葛亮临危受命，为蜀汉大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刘备亦是不幸的，他信任新人（如庞统、法正等），却伤害旧人（如诸葛亮、赵云等），不然，当不会有诸葛亮与赵云的郁郁不得志，更不会有他的一意孤行、倾国力伐吴。至今，诸葛亮发出的那声慨叹犹在耳畔：若法孝直在，主上就不会惨败了！何其的无奈与痛心。建安二十八年三月，刘备病死。他的遗诏里嘱咐后主刘禅之语却是感人至深，警醒魂灵的。他对待死亡的达观与泰然，以及“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更是情真意切，启迪后世。

  再说孙权。孙权的江山多为父兄遗留，但这并不有碍其作为雄图大略明主之实。否则，建安十八年曹操亦不会发出如是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他年少继承父兄之业，身处内忧外患之境，或抚慰吏民、或疆场驰骋、或斡旋外交，纵横捭阖，得心应手，但亦如履薄冰。统观孙权一生，可圈可点之处很多，有三处应该倍加重视。其一为建安十三年冬，曹操率军南下，心战为上，遂致书孙权：“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权得书以示群臣，莫不震失色。”东吴已处生死存亡之境。朝廷上下主战主和皆有，孙权亦彷徨不定，但最终还是听取了鲁肃、诸葛亮和周瑜的分析，采纳了与曹操一战的建议，并胜之。由此也促成了天下三分的格局。《三国演义》将赤壁之战的成功多归功于诸葛亮，如大家熟知的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借东风等，是不符合事实的；其二为他的息战外交方针。我们都知道魏、蜀、吴三国，前者强，后两者弱。对此，孙权清醒得很，至少他认识到还不是一统天下的时机。终其一生，主动战争少，外交却频频不断，由此得以消化内部矛盾，积蓄国力。孙吴国祚五十又九年，远胜魏、蜀，必然与此牵连。而蜀国徒劳无功的屡屡征战，尤其是诸葛亮与姜维的数次北伐，非主战者不明时势，个中原委以后再道；其三为用人执着。至少在其前半生，孙权一直奉行内事托张昭（赤壁一战后对其心生芥蒂。以后我们再叙），外事（军事）付周瑜的思想。孙吴的军事统帅从周瑜起，历经鲁肃、吕蒙、陆逊等，无一不是人尽其才，军事才华得到最大限度的彰显，且呕心沥血、忠心耿耿。不过，孙权后期极其昏聩，疑心重重，任性废黜，迫害功臣，而后嗣之主残暴昏虐。东吴的灭亡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要道明的是，此处对曹、刘、孙仅为粗线条的简叙，以后再慢慢细说。不过说三国，仅限于他们三人是不全面的，尚有诸多的人物、事件、细节都不容忽视，以后笔者将会逐一道来。

  文学和历史是两只能让人飞翔的翅膀，缺一不可。然，文学之美与历史之美同样有着本质的区别，播施予心灵的养分是不同的。笔者之所以不揣浅陋专注三国历史，颇费周折，甚至贻笑大方，自然亦是要体验不同的飞翔，不同的美。

  下一篇我们说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