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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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至情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吴厚炎

天下至情

吴厚炎

  前几天,儿子发微信予我,语间多褒词。当然,所言也有不实之处。因我人生经历,并未同他谈过,难免道听途说。他年近半百,无必要在老爹面前卖乖,无非是想说说心里话。

  我将他的微信,转发给圈内几位朋友,这并非表明我同意他的谬赞,而是因为,他小时叫我“爸爸”,长大后称“老者”或“老爸”,近两年竟直呼“老吴”,一反我们熟知的伦理齿序,这就值得思量。

  儿子小时,夏天须天天洗澡,因他短肥的大腿(有我小腿粗)多皱折,藏尘腻。不洗,泛红,有异味。在屋外的大木盆里,他小手胡乱拍水,小脚乱蹬,嘘嘴无牙,眯眼傻笑。我们也笑,觉得稚气,胖得可爱。虽然老小之间,并不懂得彼此笑的含义,但无疑都很开心。但他长大后,父子之间,为什么很少笑脸相迎,相互亲近呢?这种隔膜,是否因为潜意识中的传统伦理规范——我是老子,他是儿子?

  民间有父严母慈之说。这“严”,就我而言,往往并非出于训导培养,而是父辈权威受到挑战时的率意举动。比如,稍不顺心,抬手就向儿子头上去,不容孩子申辩或哭诉。有人说,教训孩子别打头,以免意外伤害。但在气头上,还会考虑抓人、找凳、放翻、脱裤子?有一次,我反手就是一掌,儿子的脸颊顿时红了,我手掌骨节也生痛。心想,完了——会不会将他耳朵打聋?幸好,他只捂脸流泪,没有吭声。假如别人这样对待自己孩子呢?我能容忍吗?之后,顶多是后悔,怕失手伤了孩子,但从未认真反省过。现在老了,才明白,骨子里的家长意识,会让人缺乏理智。儿子小时,多由远在郊外的母亲管教,我在城里,不常见面。他五岁多时,由贵阳的岳母照料。那年寒假回家,儿子见我有些面生,不太听话,我顺手了他一巴掌,他一个踉跄,眼看要滚下十来米长的斜坡,所幸旁边的小舅一把将他抓住,才没有酿成大祸。他小舅冒火了,将他抱起,笃在我面前,说:“打打打,打死算了”。当时,我也懵了,不知为什么出手这么重。事后想起,还不寒而栗。这说明我年轻时不仅孟浪,还很粗暴。想我小时,父亲往往也这样对我。这就是遗传,是家教么。他小舅则不一样,虽是长辈,毕竟同儿子年岁相差不远,同情心由然而生。他的重情,也许还有与生俱来的因素。当年,我们刚去兴义工作,唯他小舅一人送我们去火车站。那时,他才九岁,排行老六。我给了他五分钱买早点。

  儿子读中学后,喜欢读书,这是好事。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书籍,留在他寝室里,就狠狠训了他一顿。我说:“大丈夫来去分明,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悄悄拿走?”现在想来,这未免有些苛刻。在他想来,既是家里的藏书,为什么不可以随意看看,一定要告知老人?当时,他很尴尬,无话,脸色难看。后来,在他寝室,发现署上他名字的短文,发在市报上,文字还可读。这事他没有声张,我也装着不知道。在家里,我从未指导他如何读书和作文。1986年,他考入兴义师专中文系,我上他们《写作》课。学年考试,全班六十人,按分数他该排第一,但我让他排第二,74分。让第一名多两分。同样的道理,两年后中期选拔,中者,直接入贵州师大中文系读大三。我对他说,全面考核,如果进不了前几名,我是系主任,也不能推荐你。之后,他以第一名的资格如愿。

  儿子与我朝夕相处近二十年,几乎没有促膝谈心过。正如我同他爷爷很少亲近。这也许出于害怕,而不是记恨。儿子之于我,大约也是这样吧。这是基于父与子的天性?如果说我那几乎不近人情的严厉有些作用的话,那就是,自他懂事后,明白有些规矩不能逾越,有些秩序还得遵守。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因我变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更没有成为呆子。这同他母亲或许有很大的关系。

  他母亲善良,诚信,拙于言辞,不事张扬,不轻易臧否别人。外冷而内热。这样,所谓“母慈”,往往就不在言语的亲昵和行为的表露上。儿子承袭母亲的长处,除遗传外,大约就是亲情间的感应和汲附。性子刚、脾气倔的孩子断奶,往往一次成功。他则不。涂在奶头上的土霉素很苦,他吮吸后,虽摇头哭闹,依然要抓住不放,狠狠去吸。甚至发出的鼻息声表示如愿。当母亲的自然不会拒绝。母性天然的温柔与祥和,不知不觉就传递着宽厚与忍让的信息,塑造着孩儿的性格。

  他母亲所在的兴义二中,地处无围墙的郊野。儿子五岁多时,居然滴滴笃笃爬进土坡上的大楼,推开教室门大喊:“妈,我要吃芭蕉”。矮胖墩实的身躯,稚气无畏的童声,让大家陡然一愣,又不免轰堂大笑。黄土敞坝的校园,是母与子的天地。夏日雨后,儿子会同一群光屁股的小孩,在浅浅的黄泥汤中洗澡戏水。身上黄泥横竖,衣裳斑斑点点,他母亲只觉好笑,并不责怪。蹦蹦跳跳,是孩子的天性,这就不慎跌破额头,刚刚长疤结壳,操场忽飞来一球,正好击中额头,将那壳壳打掉,让人哭笑不得。当妈的虽觉滑稽,也唯诓哄而已,并不埋怨他人。某日,同小朋友在操场浅水沟旁玩耍,言语不和,被人推下水沟,鞋袜都湿了。有人就教他:“你也可以推他嘛”。他撅起嘴说:“后来我推了,他不下(沟)去”。真是小孩的天真。也许,情急时的举动,与事过境迁后的行为,是两码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住兴义市师专长楼,他母亲利用水泥地板,用粉笔教他解数学题。手上一根竹丫帚。做不起,打手心。碰上他妈妈举起“鞭子”时,他就乖乖地慢吞吞伸出手掌,哭兮兮看着他妈。样子很可怜,不知是不是因我的严厉,他才这样。

  初中阶段,儿子遭遇两次不幸。宿舍院内有小孩用黄泥坨游戏,不慎伤了路过的儿子,眼睛红肿若干天。那孩子的家长来家道歉后,这事便算了。儿子后来近视,不知是否与此有关。还有一次,他站在湖南街人行道的边缘,正与同学说话,兴运司上班车的车厢,擦着他后脑勺(头若再伸向街道几公分,他就完了)。忙送医院,幸无大碍。肇事司机提盒糕点来家致歉,我们也就没有追究。父母这种待人接物的态度,会不会对他性格成长,起潜移默他作用?

  儿子一岁多到贵阳,由外婆教养,前后四年。他外婆九岁到夫家作童养媳。勤劳能干,开朗聪慧,乐于助人。邻里关系融洽。因而,她外孙不知不觉就成了院子里的娃娃头。他外公还借当时流行的戏文,改头换面逗他:“小嶷晖(儿子乳名)的队伍才开张……有罗老五、杨老六……还有七、八条枪”。

  回到兴义,师专校园里,他又是娃娃头。他这“头领”大约未经选举,不知怎么的就约定俗成了。常带一群男孩女娃粘蜻蜓、扑蝴蝶、捉迷藏,摘马豌豆、吹胡豆叶……正如后来他的同龄人说,他们在校园踢足球时,往往让他打“前腰”。我不明白“前腰”的含义,小他几岁又爱踢球的邻居龙虎说,“前腰”在前锋身后,负责输送球,组织二次进攻,是中场的第一道防线。要求打这位置的球员,有良好的控球技术,视野开阔,有大局观。他进师大中文系后,院系比赛时,曾当场上队长。据说,这要求相应的技艺和组织能力,是场上的战术核心与精神领袖。这才让我长了见识。因我见他踢球时,仿佛不那么拼命,冲锋在前,以为是怕闪着腰,跌断腿,懂得自我保护,玩小聪明。因我在贵阳五中读初中时,踢的是小皮球(大球踢不动)。不知现代足球会有那么多的名堂。儿子在技艺上有那么一点长处,也许得益于他母亲和外婆的教养和影响。如果说因我也喜欢踢球,有相应的一点基因可以遗传,在他,已发扬光大了,诸如足球、乒乓球、羽毛球,我均不如他。说到象棋,更自叹不如。尽管他出生的当晚,我和他母亲在场坝转了一圈后,回到家,还下了一盘象棋。几小时后,他就降临人世了。后来,我同张焕生(我的同事)值夜班,偷闲下象棋,“帅”与“将”会面很久,居然不知,还在厮杀呢。

  儿子大学毕业,留在贵阳,进了教育厅。十多年后,厅里有一处长来我校检查工作,说我儿子是厅里两个“乖娃娃”之一。我想那“乖”,大约是指“听话”。后生能不听长辈的话?好比县长之于专员。尽管场合不同。“场合”是死的,人是活的。正如球场有框框,你能因有框框就不能尽情表演吗?当然,得守框框的规矩。

  儿子直呼我为“老吴”,突破了几千手既定的伦理框框,却进入另外一番境地。尽管也是框框,但和谐而温馨。

  儿子今年要满五十岁了。过年之后,他请母亲在街上小吃,并拍照,发在微信上。说:当年母亲用乳汁哺育了他,他今天用素魔芋和酸萝卜请她。我明白儿子的意思,那时物质匮乏,当母亲的很不容易,每天面对的就是眼前这类食品。因此,他可以直呼我为老吴,但对母亲,一定不会称“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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