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三章)
晓 望
三 月
谁在临街的窗口使劲打出一串响亮的口哨,谁将看见:三月,那叫不出名字的幼虫,就从人行道上的那些枯萎的树枝头,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这样的季节,飞机照常起飞。赶赴远方的人,已经深陷于飘渺的云雾里。他看见大地有了生机,奔腾的城市峡谷依旧喧嚣不息。
仿佛什么都无法改变,也无需改变。
店铺、叫卖、羊肉粉、自行车、急促的脚步、太极剑划出道道曲线……嘘,请不要打扰他们,请悄悄离去,咱们谁也不认识谁。
那好,就让机动车的尾气攻击别人,也攻击自己;行道树同行道树纠缠了多年,至今仍旧关系暧昧不清;那流经市中心的河流,见证了上帝的爱情,也见证了魔鬼的命运。请问:谁还珍藏着落花昨天的记忆?
那好,就让乞讨的低吟由人行天桥继续向街面播撒,像随手抛弃的纸屑,纷纷扬扬,很快消弭无迹。卖唱的音响,角色不断变换——由幼而长,由男而女,但总是抵达不了高潮顶端。现在,他们正仓促收拾行囊,准备奔赴下一个公园或广场。或许,最忙碌的莫过于拥挤的地铁和公交车,它们刚驶入人群或黄昏,就从我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更多的时候,我看见那些往返于闹市与市郊的农民工,他们形迹匆匆,脸上总是挂着疲惫的尘埃和满足的汗滴。他们鬓角的白发比冬天的霜雪更加刺眼,但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偶尔,他们停驻在三月的伤口眺望远方,目光穿不透楼群,穿不透灯光,穿不透生活厚重的皮囊。而心间,却深深隐藏了故乡的一块草地、一场细雨!
植树的人
大野茫茫,点滴新绿涂抹在枯枝上。
荒山刚挺直脊梁,村庄和河流的梦想就矮了下去。
他终于爬到山顶,粗糙的手掌紧握斑驳的锄柄、嫩绿的树苗。衰老的身躯已弯成一口破旧的铁锅。
身后,那些刚栽下去的树苗循着他的脚印,从山脚拼命往山顶挣扎,小小的山头很快就要淹没在喜人的绿色里!
身后更远的地方,大山一直蜿蜒进岁月深处,树枝摇曳,山泉叮咚,清风含香……这一切,是他三十年的汗泪,亦是他一辈子的骄傲。
前方,荒山高耸,绵延到天际。他已看不见太远太多,只能看清近处的那一座——山脊干裂,枯草稀疏,风化的石壁裸露在阳光下面。一群山鸟掠过山腰,始终找不到歇足的地方。
他呆呆地站立着,看着这一切,苍老的心仿佛被一场熊熊大火炙烤。
种下手里最后的一株树苗,他在石块上坐下来。正午的太阳固执地照耀着他喀斯特地貌般的额头。偶有风起,那比芦苇还要苍白的头颅,显得格外地扎眼。
唉,再也折腾不起啦。时光急促的脚步,已将他体内的热力和激情全都催逼出来,消弭在这寂寞山野里。
唉,还有太多的梦想,已不能一一栽种。苍山如海,隐藏了过少遗憾。
起风了,混浊的老泪终于从干涩的眼角缓缓淌出。朦胧之中,他看见莽莽苍山开始荡出一道道虚无的绿……
春天里
那些披着曙光离去又顶着夜色回来的人,他们形色匆匆,没有一个是我的亲戚或邻居?
春天的窗口温度太低,眺望的人,睫毛上爬满了尘埃,也爬满了疲惫。
从市郊到城中心,由远而近的鸽群一路扑腾,但始终没有人发现它们的踪迹。
城市里,钢铁引导流水,水泥捍卫草地。繁复的街巷是歧途,也是目的。而高耸的楼群最终将不能背负天空的深沉,及想象的高度。它们企图为春天藏起谎言,或秘密。
河流穿城而过,又破城而出。欲望的流水反应迟钝,承载几许污物,几许垃圾,昨夜的风情在今天已荡然无存。可我们总爱将它与母亲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在没有出路的前方,楼群还在拼命生长,村庄和庄稼退无可退,很快就从春天的版图上绝迹。没有人知道它们流落到了那里?更不会有人将它们添加进记忆。
穿过车辆和人群,店铺叫卖的声音感觉到了拥挤,庆幸的是我们已经学会了适应。就像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适应了二氧化硫带领的气体。那好,就把今天所有的错和罪都留给时间去慢慢消化,但明天,我们是否还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自己?
白日的裸露往往预示了美丽的另一种缺失——与我插肩而过的人,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更不会去理会。急促的脚步将存在的主题推上了生活的顶端。从此,奔突就涂抹上苦涩颜色,也布满了黑夜的危机。谁还能背叛隐藏很深的宿命?
可是,夜晚最终还是来了。真实的酒杯比虚拟的世界更加模糊,也更加可信,但它们都足够容纳心底的沧桑和寂寞。也罢,就让白日的伤痛在夜色深处暂时潜伏下来,生活的盲区常常不会被春天轻易发现,生命能否因为缺陷而增添一丝魅力?
离去还是归来,眺望的人,他所有的努力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