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我的灵魂从离家最近的那条小巷出发,路过巷旁的一块空地,人们叫它体育场,我认为它不配其名,就一圈塑胶跑道而已。却早有人在其中锻炼身体。
“咯吱,咯吱,咯吱”声从身后传来,当我正要回头时,她已经穿过了我的灵魂。她是一位年过六旬的奶奶,单薄的肩上压着一根扁担,直木扁担被挂在两头吊篮压弯了腰,青菜在吊篮里挤来挤去,朝气蓬勃,这位奶奶刚给它们洗过澡,也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我性情随母亲,是个热心肠的人,两个健步跨到奶奶扁担下,勾下身,猛然撑起,扁担从我灵魂至上向下穿过,我呆在原地,奶奶费劲地换了只肩,向前方走去。我知道那里是菜场,天麻麻亮,灰蒙蒙的,就像等在那里狡猾“二贩手”狡猾的眼,会用最低的价格买下它们。
我来到菜场边的马路旁,站在人行道上,昨夜的小雨已停,雨水像马路的眼泪,在两旁流淌,无声。房上的积水从屋檐滴下来,我笑了,因为我看见了母亲,她勾着腰,背着背篼,肩系是父亲拿来的军绿色背条,比从前那个牢固很多。母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很坦然,屋檐滴下来的水,掉到她的头上,我冲过去激动的喊了声妈,她不理我,径直走过去,蹲下身子,放下背篼,从面前的围腰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卷帘门。
我的母亲是一位卖早餐的女人。
母亲把背篼放在长餐桌上,摸黑打开暗黄色的灯,她的影子立刻出现在地上,此刻,她与影子为伴。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费劲的把半夜烧涨的一大锅儿开水从煤炉上抬下来,我深怕她的力气不够,锅打落到地上,滚烫的水溅到她身上,我急忙冲上去,但,跑两步后停留在原地,因为我意识到,我的灵魂并帮不到她什么。
接下来,母亲吃力的用手从煤炉中把已经完成使命的蜂窝煤夹出来,再换上两个新生命,像不断发展的人类社会一样,一代接着一代,继续燃烧着,享受着来到这个世界的快乐。煤炉一共有两个,每当母俯下身看换上的新煤是否对准煤洞时,煤炉里总是发出闷人的烟气,这样伤身的气体,母亲已经吸了二十余年。换好了,母亲走到旁边咳嗽几下,打开锅盖,瞬间热气沸腾,猛然冲向她的身体,飘散在屋顶。她拿起水瓢,把锅里的热水分一半到另一个锅里,再把每一个锅里加上冷水至八分满后,它们再一次被抬到煤炉上,冒泡,沸腾,母亲有些累了。可,这才是开始。
母亲用水桶接了小半桶水,水是冷水,抹布被丢到水里,当母亲的手伸进水里揉它时,她感觉到了水的冰冷和抹布的坚硬,我蹲下仔细看了看母亲的手,上面早已有多处裂口,有新的,也有旧的,嫩肉往外翻,形成裂缝,我已经泣不成声,这样的伤疤开裂在母亲的手上,疼在我的心里。
尽管在所有餐具中资历最高的“老大爷”手推车的四个轮子已有十余年未动,但母亲每天清晨都会用抹布把它擦得像新的一样。手推车跟随了母亲二十余年,是母亲请工匠打造的,长约一米六,高到成年人脖子部位。车分为上下两层,上层除了正对面外,其余三面都由玻璃围成,是专用摆放佐料的。下层用实木密封住,中间有个双开小门,里边用来放大大小小的餐具。
说来惭愧,它可能比我还了解母亲欢喜哀愁。
我已记不起是在几岁时,母亲所在单位效率跌到最低谷,职工工资发不起,几经考虑,她离开了单位。为了生活和家庭,为了我健康成长,母亲向亲戚学习了卖剪粉的手艺。从那时起手推车便陪伴着母亲,当时,它的四只脚还是很灵动,早晨,母亲推着它,山坡很费力,下坡拉不住,穿过人群,到达路边的人行道上后,停在那里,静静记下母亲一天辛苦。直到十年前,母亲租了一小间门面后,它便退居二线,当上了“老太爷”。
母亲擦干净手推车后,便从背篼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佐料,摆放到上面,这道工序算是完成。
一阵“哒哒哒哒哒”声后,送粉的小伙子骑着小三轮停在了门口,他叫了声阿姨,轻车熟路的把五六十斤粉抬到了桌上,母亲微笑着挽留他吃早餐,他像往常一样谢绝了,出发送往下一家。母亲则独自站在那里把未切断的粉,用手慢慢撕成条。
第一位客户来了,他是一位中学老师,上班每天都经过这里,并且都要在我家吃上一碗热粉,当他正要开口说话,母亲抢在他的前面说到:“不要葱,少放点辣椒”,他笑了,母亲也笑了。母亲把佐料放到碗里,同时把粉放到漏瓢里,伸进热锅里烫,一分钟左右后,一碗热腾腾的早餐便完美出炉。陆陆续续,客人连绵不断的进来,吃完又出去。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阳光穿过门前那棵小树洒在母亲和客人的身上,我的灵魂必须要回到属于它的身躯里,做它自己的工作了。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她还在忙着,二十年如一日,在每个清晨奏响那美妙的赞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