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多余的财富存入银行,以备不时之需,我们铭记着别人的帮助,希望在某个不远的将来,会找个恰当的机会予以回报;但是有些恩情,我们是没有机会回报的,甚至连答谢的机会都没有。
比如在我们身处襁褓时曾得到过得爱,比如我们在懵懂年幼时曾得到过的呵护与关心,因为在我们还未成年时,一些长辈便撒手入寰了,也许多年以后我们会借着父母的口得知离世前的他们曾经如何地关爱过我们,但是留存于我们内心的只是微乎其微的印象或是毫无印象。
记得年少时曾看过一句格言,大意是说“儿子总是随着父亲的衰老而逐渐强壮起来,”我一直深以为是并为之伤感,但这又是无可改变的人生真谛。
据说我的爷爷和奶奶生前都是极疼爱我的人,但是在我还未谙世事的时候他们便先后去世了,特别是我的爷爷,我甚至记不起他去世时的情形,因为那时候我只有五岁,留存于记忆的只有飘飘渺渺的几个片段。
我隐约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有八仙桌高吧,在每次上饭的时候爷爷总是用筷子夹起第一口菜给我吃,那时候他坐在太师椅上,而我总是手攀着八仙桌仰起小嘴接到他递向我的菜,“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的如八仙桌一样高啊,比一比,还差多少!”这时候他总是笑呵呵地说。
还有一次就是爷爷带我去老家东边的河坝上去放羊,那大概是个夏天吧,爷爷悠闲地坐在树荫下看着羊群在绿草如茵的河畔吃草,而幼小的我却是浑浑噩噩地在他的怀中睡着了。等我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发现爷爷正用手赶拂去我面前的蚊蝇。他带我去河边,他用一双大手掬起清澈的河水给我洗脸,我已然记不起他的面容,只是依稀记得抚摸我面庞的那双大手是那样的温暖,在我的记忆之中那是最温暖的一双手。
可是爷爷不久以后便病逝了,我甚至记不起他最后滞留的样子,而且那双温暖的双手再也不会将我抚慰了。
此后常陪伴在我身旁的老人就只有我的奶奶了,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是位少言寡语的老人,我记不得她曾经怎样特别地将我疼爱,也许是年幼的我认为把好吃的东西留给孩子都是老人应该做的吧,也许是从母亲那儿我已得到无微不至的爱的缘故吧,总之是我觉得她与别人家的奶奶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还记得在我们老家狭长的院落里种着三棵石榴树,据说那是爷爷生前亲手栽植的,每年夏天五六月份便开出艳红似火,灿若朝霞的花朵,而七月份的的时候便结出圆嘟嘟的石榴。而淘气的我总是等不到它们成熟,便引着一些小朋友爬树或是拿着杆子都打落下来,奶奶制止着,但是怎么拦得住,况且她又是一双小脚,于是我边跑边回头对追来的她做鬼脸,有一次我竟然拾起一个小石头扔向了向我呵斥的她,不偏不倚正打中了她的额头。而这一切正好被下班经过的父亲看到了。
那年我大概有七八岁吧。
我一下子吓傻了,因为父亲顿时勃然大怒,幸亏这时候手捂着额头的奶奶一个劲地护佑着,不然我难免要遭受一顿非同寻常暴打。
不过盛怒之下的父亲还是把我拉到了堂屋内,勒令我跪在奶奶的面前道歉并保证此后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我战战兢兢地应允着,最后还是奶奶把我拉起来抱入怀中。
我知道父亲是村里出名的孝子,举个例子说吧,父亲一至情至性而且特爱喝酒,有时喝醉了也不免和我母亲吵架,但是只要奶奶一出来说话,无论他醉的多么厉害,总是立刻偃旗息鼓。不但是对我奶奶,而且对所有亲朋好友家的老人,他总是孝敬有加。
也许就从那次得到教训之后吧,我再没有敢对奶奶不敬过。
在我上小学初学毛笔字的时候,很是羡慕一些有着古香古色的砚台的同学,得知后奶奶从她的衣柜找寻出了一个精致的四四方方的铜墨盒送给我,大概有两个烟盒那么大吧,上面精雕细刻着一首七律古诗,那大概是家里留下来的最珍贵的东西吧。
但是不久后奶奶又病逝了,当时我还记得家里挤满了忙着为她出殡亲友邻居,而父亲哭的不成样子,但是十岁的我当时并不感到怎样悲伤。
记得在看高尔基的《童年》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场景让我久久不能忘怀,那就是当高尔基的父亲下葬的时候,有一只青蛙和他父亲的遗体一起被埋进了墓穴,他的母亲和外婆都哀哭着,但是年幼的他并不感到悲伤,而是一个劲地担心那只跳了几下然后被土掩盖的青蛙。
但是我们并不能因此而埋怨他,因为年幼的他还不懂得死亡的含义,还不懂得爱的含义,还不懂的谁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永远的别离。
或许我当时怀着的是和他一样的心境吧,但是奶奶留给我的那只铜墨盒,我会一直珍藏着,并在某一天传给自己的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