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学者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一书中曾提出文学活动应由世界、作者、作品、读者四个要素构成的观点,并详细论证了它们不是彼此孤立或静止存在的,而是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相互作用的,是作者围绕着作品这个中心与世界、读者之间建立起来的一种话语伙伴关系,一个有机的活动系统。
基于上述观点,我看书一般都是先看序言和后记,再看正文,有了这个阅读习惯,便于我将作者的写作意图、作序者的评论评价和作品的内容有机地结合起来,如此这般,也才保证对作品有个整体观感,诗人牧之的诗集《纸上人间》就是在我一如往常的阅读习惯中被细读的。
牧之的诗我看过一些,应该说,对他的诗还是有些了解和认识。牧之是一个生活阅历丰富的诗人,他对地域、历史、人生、和语言有着非同寻常的解读能力,这种能力影响着其进入一个诗人角色时的思维,奠定了他的写作风格,进而在时间的历练中渐渐转化为汩汩涌出的诗情,投影到他的诗里,在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展现在读者眼中的便是充溢着唯美的个性化思想的语言文本。
词语从布满字迹的纸页上起身而立,洁白如纸,神采飞扬,它起步,带着浓郁的诗情,收拾一路意象,进入诗人牧之的内心。他把对自然界中一切现象持久的关注和细致的观察,用蕴藏的文字功底及朴实洗练的文笔,描绘出带有淡雅隽永韵味的诗情画意。他的诗清馨、文雅、纯净,犹如泉水之过小溪,清澈见底,这是其凭借长期以往的写作经验所秉持的固有特点,且在这本诗集中多有体现。
牧之钟爱诗歌,正如他所说的:“诗歌已经是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我人生旅途的精神支柱,是我无所畏惧、不舍追求的无尽动力。”但作为一个诗人却谈何容易,在喧嚣浮躁的世间,难免要时常面对孤独、寂寞和乡愁甚至忧郁的境地,“与满怀的秦月汉风相遇/与岁月的忧伤合拍/用意念平息内心的孤独”(《偶然路过》);“被季节追赶的忧伤/留下春归的痕迹/等那奔跑的思念与乡愁”(《四月 清明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迁徙/将沉重与忧郁卸下”(《偶然》),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作者想要摆脱此等境地的意念,可谓诗人的气质决定了他的处境。
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理智的诗人,不会总陷落在世间无绪烦恼的泥淖中不能自拔,牧之就非常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他说:“而在这喧嚣浮躁的世界里,诗人在尘世间是孤独的,但他的内心是丰富多彩、激情澎拜的。”于是,“我触到江湖的隐秘/像要掀开一块伤疤”(《江湖沧桑》);“被喧嚣卷走的年华/正用笨拙的手拨弄时光/修补落日的脚印”(《搬运月光》);“我的另一种声音 也会/飘成断章的绝句/击穿卑鄙的胸膛”(《另一种声音》),诗句中的激情逐渐显露,直至达到豪情的程度,这是诗人内心真情的激越,人生渴望的呐喊。
在牧之看来,诗歌不仅需要激情,也需要美感,美感至关重要,无论文字、语言、技巧还是结构,一切形式都是为了表现美的因素,它将所歌咏的事物映上了美的光景。《绿意涌来》即是一首深具美感的诗:“今晨 我释放所有的情感/风雨之间 只有树还年轻/我和我的期待/摇响了节奏很脆的风声/拒绝早衰的寂静/等绿意涌来/……/回首处 落日难以穷尽/只有那连接古今的芳踪/以河流的名义 守望/绿意的传说”,诗中优美的语句配合着独特的意境,衬托出全诗立体化美感,带给读者美好的希望和对活力生命的守望。在《畅想高铁》一诗里,我们又看到另一番美景:“太阳正在返回的路上/飞翔的高铁/从广州到贵阳/让速度变成了绽放的玫瑰/与涅 后的凤凰/开启新的征程/……”,诗人以玫瑰绽放的瞬间之快和凤凰涅 后的飞翔之美来赞誉高铁,令读者在美的享受中领悟到诗人对客观事物美感描写的特殊写作手法。而《凝望十八先生墓》中“月悬胜寒处”一句,将十八先生墓的历史沧桑与现实凝望浓缩为一体,无形中营造出一个略显凄凉与幻妙的意境,高度凝练的美句读来为之赞叹。
牧之的诗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有灵性。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说过:“每个时代都必须再创自己独特的灵性。”她认为“灵性”就是力图解决人类生存中痛苦的结构性矛盾,力图完善人之思想,旨在超越的行为举止之策略、术语和思想。牧之自己也曾说:“诗是人性、道性、悟性的凝聚,其目的是要把诗人置身于一个高贵的精神世界。”我个人理解,他所指的精神世界具有中国佛教思想中的理想境界的意味,他的诗思里有佛学理念的遗存,这使他茅塞顿开,诗情四溢,反映到诗歌写作上,即诗意中含着禅意,禅意中透着灵性,造就其诗作空灵飘逸,化解为他的一种诗歌语体或风格。
诗与禅本属两种不同类型的文化现象或意识形态,诗属文学,禅归宗教,归趣不同,但二者却有着不解之缘。古典诗歌自不必说,以现代诗歌论,经禅风熏染,诗歌美学出现了新的境界,意趣论和感兴论得到发展,形成了特定的审美心态,诗歌也因之具有了浓郁的“禅”的审美倾向,形成了特有的风格韵味。
古人云:“清风明月有禅意,翠竹黄花是佛身”;“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可见生活处处有禅意,眼前的事物皆可看作佛的化身,人类对世间万物都要心存敬意,才能开阔眼界与才识,这一点在牧之的诗中尤其得到集中的体现。“而我 渴望具体的事物出现/比如 用皈依的灵魂/交换 一草一木”(《渴望》);“如寺中的禅声/都是寂静中的隐语”(《再近一些》);“菩提树下/我看见惶惑与不安/在用一炷香告慰/沉重的肉身”(《我看见》);“所有的生灵 匍匐着/等诵经之人/用焚香的灰烬疗伤”(《在尘世》);“和清风 明月 沉吟修炼/脱俗成佛的光芒”(《荷韵》);“用佛光缀满胸襟/看春风浩大”(《佛顶山写意》);“春风一起/便拂如同佛”(《向往营上》);“给我们的灵魂/找一个禅意的出口”(《与都拉垂柳相遇》);“那些通往荷塘与月色的小径/布满了莫测的禅机”(《荷塘与月色》);“在白云外 打坐于莲之上/和禅师悟道的经声/一起疼痛或者飞翔”(《白云寺抒怀》),这些诗句,句句皆有禅意,于全诗注入灵性之外,还让读者感悟到诗人在用虔诚之心去静思事物的发展变化;去渐悟事物的发展规律;去反省世态的冷暖和人生的轨迹,凸显出诗的哲理性。
一本诗集读完,犹如剧场大幕缓缓落下,我对诗人牧之的人间诗情印迹的观感之肤浅实难阐述其诗作的深意,但它留给我的是关于他的写作理念与技巧,以及对诗句之美的印象,——这是可以持久的效果和价值,将对我产生增强欣赏能力的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