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台观海

简直就是漫漫夏夜的预谋——

烟雾弥漫的海面，不再为凌晨5时献上
货轮 ，波涛，海鸟，城市倒影。包括奢侈的辽阔
岸上，老人扭腰，小孩奔跑
暧昧不清的阳光过早拒绝一个过客的兴奋和眺望

但海是无法覆盖和淹没的：海浪成群结队地冲出大雾
直扑海岸。畅快，破碎，美丽……一次又一次

就在风起时
它们就在一个人心里长久地咆哮或颤栗

由粤乘机赴黔途中

多年来，我何尝不是这般晃荡着

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狭小空间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看报，吃零食，默想心事……
我把注意力转向窗外。只见
宇宙蓝得没有极限。但我没有联想，仅剩恐惑
飞机在云上走，风在云下窜，往下就是万物在仰望
又是万重山，千条水，大野的画卷铺展到天边
尽管它们很模糊，仅仅是个大概，却真实可感
我用右手狠狠地拧了拧自己发麻的大腿
虽然神经很痛，大脑却一片茫然……

入滇

在云南，可去的地方很多
我独爱三月小县罗平遍地的油菜花
那火焰一样的金黄，不分城乡和人群，拼命地燃烧
那海洋一样的金黄，容纳下城镇，村庄、蜜蜂、采花蝶……
那浪涛一样的金黄，从路边过，从林间过，从山脉上过
就是这一片金黄，淹没了时间的呼吸，覆盖了土地的记忆
就是这一片金黄，狠狠地剜出摄影机的眼，揪痛照相机的心
就是这一片金黄，年年催我从故乡赶赴他乡
仿佛赶赴与春天不变的三生约会
年年让我在这个季节，在人群潮水般散尽之后
看见它们将春天拓展：辽远，质朴，且温暖

古镇鲁屯

确实是有些年份了，地方志记载
这里明朝屯过兵，清朝出了一个台湾知府
镇前斑驳的几块石牌坊顽固地记叙着
大清王朝对本镇一些杰出人物的褒奖
至今，在池塘边洗衣的妇女会告诉你
民国时期某个军阀在这里招过兵，买过马
某个书法名家在池塘里洗过笔和砚……
十二月，寒风乍起。古镇的月亮执着地照耀
那些垂柳，小巷，青石路面
依稀可辨的是一面面店铺招牌，粗布仿古制作
迎风招展。有客栈，酒家，饭馆、茶庄、药坊……
此时，冷雾开始涌了上来，街巷了无人迹
除了几声野鸟的叫声，就剩那对邻居老妇
还在讨论下午的话题：叫梅花的那个清朝女人
朝廷为何要给她立下贞洁牌坊？
我无心关注这些，走进巷子深处的一个酒家
要一碟花生米，半斤牛肉，一斤土法酿制的烧酒
倒也尝出一些久违的岁月味道

回小乡雄武

只想去看看十七年前送我皮鞋的那对夫妇

男人三十出头，一脸憨憨的样子，常年戴着皮围裙
女人厚道，心特好，估计二十七八岁
在贵州高原深处的小乡雄武，这对来自四川的夫妇
已扎根十年，儿子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一家三口靠修理和制作皮鞋为生
男人虽显木讷，但好酒。我们这群来自异乡的大学毕业生
无所事事，自然成了皮鞋店的座上客，男人的酒肉朋友
女人好客，善良。好东西统统上桌下酒
而她就在屋子的另一头默默守着儿子写作业
直到酒尽人散去，她开始收拾满屋的酒臭和狼藉
天天如此。我们都说：这家两口子是好人!
某日，我独自一人去皮鞋店。男人仍旧放下手里的活计
从床底下摸出一瓶烧酒。女人仍旧将花生和葵花端上桌
哥俩喝上了……直到我酒醉起身摇晃着身子即将离去
女人一把拖住我说：兄弟，你的皮鞋坏了
我低下头，两只皱褶的皮鞋张开了饥饿的大嘴巴
男人吩咐女人：从柜台上拿一双送兄弟，最好的
后来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对自己说：
这家两口子是好人!以致于多年以来，我
一见到鞋店和擦鞋摊，就会想起雄武的这家鞋店
一听闻四川口腔，就会念叨雄武的这对四川夫妇
小乡雄武早就物是人非。岁月能够容纳一切也可以
改变一切。那家鞋店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
一个时装店。有人告诉我，那家鞋店，连同主人
十二年前就没了：一家三口回乡过春节，尚未出乡境
发生了车祸，一车十八个人，无一幸免……
当我来到他们一家三口的坟前，只见：芳草萋萋
青苔遍地。有人问我想说点什么？我刚想说：人的生命
有时比这萋萋芳草坚强，但有时比它们更加脆弱……
这句话就像一滴无奈的泪，砸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