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耕 者

  早想写点什么，以表达对母亲的敬意。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数次提笔，终又放下，如是多年，竟一直不能遂愿。直到今年九月，我下定决心让小儿到市里读书，父亲思量再三，终是放心不下，又不辞辛劳，赶到市里陪护。想到母亲一个人在老家那个小山村，又将开始没有尽头的等待，又将开始漫漫无边的孤独，我的心里，开始掀起波澜，日甚一日，无法释怀。

  我从不认为仅凭几行文字，就能表达对母亲敬意之万一，但是，能把多年的心绪倾吐出来，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虽然只上过几年学，但是，至今看报、看小说均不在话下。父亲也曾经拿一些字词“小考”母亲，却终被轻松化解，惊异之余，这也让我对当时基础教育的质量有了别样的思考。

  母亲文化不高，但是，在教育子女方面，却是很多高学历、高文凭家庭所不及。她不懂什么高深的育人理论，但是却能把严厉和原则贯穿始终。正是她“严”字当头，才让我们兄妹四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个刻有时代伤痕的年月顺利地成长，如愿跃出了“农门”；正是她的原则性，才让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虽扶摇而行，却终于没有走错路、走弯路。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每天清晨便把我们兄妹四人叫到一起，布置每天的任务，谁能完成得好、完成得快，他总是及时点评，并表示剩余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在这种激励制度下，我们兄妹便开始了有形无形的角逐。母亲似乎明白“领头羊”的作用，对大哥尤其严格。记得有一次，我和大哥把煤油灯的灯芯抽出来玩，用火柴点着，“蓬”的一声，火势蔓开，一下子烧着了窗帘，我们尽力扑救，把窗帘都扯了下来，我们傻眼了。想到母亲平时的严厉，一顿暴揍怕是免不了，便躲到奶奶家里，奶奶把我们藏在蚊帐里，不一会儿，母亲愤怒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是在屋内四角翻箱倒柜，忽然掀开蚊帐，看到了卷在床上的我们，时间一阵凝固之后，我闭上了眼睛，全身麻木，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大哥“杀猪”般的惨叫。

  我们常说，教育要人性化，要多给孩子关爱云云，话是不错，但是，很多时候总感觉不现实，有点自欺欺人。其实，“棍棒出好人”的古训之所以能够屹立千年，也同样是有道理的。

  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母亲便常向大哥灌输“长兄为父”的思想，这在农村很普遍。作为家里的老大，他必须事事做好，无论学习、农活。“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大哥也一样，他很勤劳，尤其割草最在行，总是天蒙蒙亮就出发，到上午九点半、最迟也是十点左右就挑着一副沉沉的担子回来，村里人在夸他的时候，也暗地里夸母亲教子有方。

  我不是一个容易服输的人。在看到大哥若干光环之后，我暗暗较劲，不说超过他吧，至少也别总挨批评。而事实上，人的体能是有差异的，在物竞天择之后，每个人都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我天生见异思迁，没什么坚持能力的，因为小时候身体相对瘦小，干农活扛不住，就只能耍小聪明。大哥的肩上经常是沉沉的重担，我却只能背个小背篼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这种情形，让村里人笑了好一阵子，好在母亲没有强人所难，看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就安排我专职放牛，这下总算发挥了我的强项，在村里，我一直就有“飞毛腿”的外号，翻山越岭是我的强项。家里最多时有三头牛，总是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母亲见我游刃有余，就让我帮着二叔、三叔家一起放，每家也是三四头牛，因为个人特长，我对付过来了。这也算人尽其才的功效吧！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就复杂了。

  不久，大哥考上了师范学校，成了小镇的名人。自命不凡的我，面对考试，只有一个结果——惨不忍睹。如是多年，我开朗的个性中逐渐渗入了虚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常于夜晚踱步自家小院。是年，小妹考上了市里的财贸学校，小弟上了市里的民族行政管理学校，作为曾经的智者，我勉强上了高中，却又在首轮冲关时名落孙山。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母亲倒是很平静，“不行就回家吧，那么多田地等着你呢。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这显然是激将法。我怎么会选择种田呢？我不是那块料，再说，“飞毛腿”的外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的。结合我的特长和爱好，父亲决定让我从军，我通过了层层关卡，甚至入伍通知书都到了镇里，只有不到两天就送兵了，却因为自己的冲动最终梦断军营。母亲没有说什么，也许她更清楚，虽然经过多年翻山越岭的磨练，我身体素质好了很多，但是冲动的个性，未必适合手握钢枪。多年后，我理解了母亲的沉默！

  我选择补习。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手不释卷，日夜耕读，释放了全部能量，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我考上了市里的师范院校，成了家里唯一的大学生。正当我飘飘然之际，母亲却泼了冷水，“狗屎运而已。”对于这句话，开始时我很不服气，认为母亲有偏见，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可是，当我出来工作后，虽万分努力，却因不够踏实，总是朝三暮四而建树有限，跟大哥的风格完全相异。这时，我才开始回过头了思考母亲的话。考上学校，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要想成就人生，必须学会坚持，必须学会攻坚克难！

  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觉得她是老顽固，思想不开化，跟我们年轻人的想法相去甚远。但是，经历的事越多，吃的亏越大，就越能感受到母亲言语的重量。

  不过，我始终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十多年前，靠着一些“豆腐块”，我荣调县级机关，已经从县局领导岗位退下来的父亲，原本打算回老家静养，顺便陪伴一直留在老家的母亲，可是因为孙孙太小，我们又忙于上班，父亲想去想来，又回到了城里帮我带孩子。我数次建议母亲也一起进城，可她总是拒绝，问缘由，不外乎就是，“你们刚成家，困难也多，我在家里种点粮食，也可以帮补一些。”我听了之后常常不以为然，想到两个人的工资，会有什么困难。直到我因为没钱交电费，被停电；没钱交水费，被断水；没钱给孩子看病，大晚上电话求助亲朋好友时，我才开始思考人生更深层次的东西。

  回想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刚调到县城时，我们一家也轮番劝说母亲进城，做一回“城里人”，可母亲却总以城里的房子没农村的宽敞，空气没农村的新鲜为由拒绝。而她在跟村里人闲聊时却透露，孩子们都在上学，各方面都要用钱，不想给家庭增加负担。其实，母亲又何尝不想一家人开开心心、其乐融融地生活？只是，为了家庭、为了之女，她选择了孤独，选择了二十多年的孤独！而且，这种孤独，恐怕还将持续。

  都说为了日子好过一点，我们应该奋斗，可是，奋斗的路，我们却无法选择；我们想家，可是，却总在亲人的注视下一次次离开！

  每一次想到母亲佝偻的身影，想到她在村头的长久伫望，我的心情都很沉重！城市很繁华，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小村很荒凉，却让人日思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