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木林
耕 者
尽管,大山谷地的风烟总是无边侵袭;尽管,历经太多的喧嚣吵嚷之后,山村已趋静寂、安然。但是,对于村里的韦正昌老人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的日子,只要每天能静对环山上青翠的杉木林,只要能不时看到从林中飞起欢快的鸟群,他就倍感欣慰。若干年了,老人一直这样生活!
从老人居住的枣坪村到镇上,差不多有十五公里的山路,以前,老人经常走出去,走了大半个世纪。而今,他虽然耳不聋、眼不花,但是,打颤的双腿,却让他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前是舍不得离开故土,现在,即使想走出去,哪怕只是去串串亲戚,也难了。他所能做的,就是每天静坐院前的老树下,靠一只发黄的竹制烟筒、二两毛烟打发余下的时光。偶尔,他也会抱出装满各种荣誉证书的小木箱,在阳光下晾晒的同时,聊以回忆曾经的辉煌。那些漂浮不定的思绪,一如高空中漂浮不定的云朵,在山谷间浮游!事实上,老人不简单、不容易,他曾是早年的创业大户,地方上少有的富翁,与他同一时代、同一级别的,有不少人住进了县城、省城,甚至有人上了北京,住到了“皇城脚下”。他选择山里,值得玩味!
记忆中,他是一个给地主家放牛长大的娃子,他的足迹,遍及村子周围的大小山头。那些年,他只晓得这个放牛的地方草很青、树很多、人很少。后来,地主被打倒了,不用放牛了,他没有文化,只有一身蛮力,不知该往哪儿使;他不敢走出大山,他甚至不知道世界除了森林,还有什么!不几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村子周围建起炼铁炉的同时,村前村后的大树便也成片地倒下,看着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轰然而倒,老韦的心里,也仿佛倒下了什么,山岭一时空空的,他的心里,也一时空空的。大树砍得差不多了,钢铁也不炼了,老韦看着光秃秃的山岭,口中念念有词。说不清都念叨了什么,说不清为什么要念叨,他只是觉得可惜。这么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咋就莫名其妙地被剃成了“光头”?前几天,来了一场泥石流,村里的老祖奶跑慢了些,被卷走了、尸骨无存。
老韦邀约几个愣头青年,带足干粮,翻山越岭去政府反映。得到的答复是:可以种树。开始,村里还有几个年轻人跟着他一起干,后来,扛不住压力、诱惑,纷纷退出了。老韦老实巴交的,只会使蛮力,就坚持了下来。他在村里数千亩的荒山上,种满了杉树,究竟种了多少株,他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能走到哪里,就种到哪里。他从来不计算,事实上,他也不会算。同样,二十年间,他稀里糊涂地获得了多少奖章、奖状,他也记不得了。唯有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得了一个奖章,还见到了国家领导人,他还记得,那是几乎跟做梦一样的感觉!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是一言难尽吧!
早期,二儿子得了一种怪病,常年卧床不起,全国的医院都跑遍了,也不见好转,只能回老家“静养。”然后,三儿子自费读中专、大专之后在外面“打拼”无果,四处流浪;只有大儿子稍微好点,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呆在老人身边,又因为木讷,所以日子每况日下。
事所必然,他躬耕数十年的山林必须外包。签合同时,老人满眼泪水,在按下手印的那一刻,他的身躯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样,轻飘飘的。从那一刻起,他似乎失魂了!
说实话,他原本就什么也没有,到最后,他依然什么也没有。他原本就是这么个老老实实的人。尽管眼前的杉木林已经易主,但是,在他心里,杉木林从未真正失去过。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杉林,他憨憨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