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价

您当前所在位置:首页 > 新闻中心 > 艺术长廊

代 价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吴厚炎

 

吴厚炎

  “文化大革命”已进入第三个年头,兴义师范6465级学生,还得在校园闹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所以,65级有个学生就将绘有领袖的像章,别在胸口溜滑的肉上,一时传为佳话。有人就叫他“老冲”。这其实是不知,人,是应该有信仰的。自然,两派对立,缠不清而较劲时,也不会温良谦恭让。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双方都是中师生,是秀才,又都自认为有理,且信仰一致,居然——居然会“说不清”。既然动嘴不行,只有靠手脚了。然而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时,我们,教书育人的教师,又该如何应对?说来惭愧,只有逃避。逃避就是不负责任,让血腥烂漫。

  1965年“四清”时的规矩,凡学校里只要是人,就被分为四类:好的;比较好的;犯了严重错误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第四类人中,除了已被请进监狱,因祸得福,不受两派牵扯者外,余下的大多同第三类人一样,是“逍遥派”。说是“逍遥”,也不尽然。我们受党教育多年,也想革命,无奈别人不让“革”,只能保持应有的观点和倾向,以免秋后被算账。这样,还有资格让革命派师生要“文斗”(说理),不要“武斗”(拳头)吗?于是,19685月的一天,我们风闻学生两派要动武时,就到下五屯河边,炸鱼。

  这逃避革命的主意不知是谁出的。同行的六人中,柯老师四十多岁,身体伟健,五官丰硕,黑发软而微弯,眉善目慈。因从旧社会过来,历史就不清白,成了第四类人。“四清”结束,“文革”兴起,他就自己解放自己了。因他觉得自己不象是坏人。原是理化组组长,能用化学药品配制炸药,对弄鱼有作用。数学组章老师三十多岁,黄黑方形脸,个矮身魁实。全国解放时已成年,不知怎么搞的成了第三类人。就是他说有人在纳灰河用农药让满河的鱼儿漂白肚,我们才动心。他说这话时,翘嘴皱鼻,笑肌现苦相,手指不断点放。教历史的文老师也四十出头,虽然讲究史实,却不会艺术地诅咒老蒋,反被认为是喊老蒋“万岁”。也成了第三类人。幸好是“被认为”,否则,就是刀俎下的鱼肉。但他确能烹制好菜,尤其是鱼。说到这类话题,脸阔肤色白的他,爱扭脖子眨眼,增强语气。语文组的秦老师大我七、八岁,体质劲健,行走生风,颇有正义感。反右时可能有点侠士之义,被内定为“中右”,自然也是第三类人。还有生活作风散漫,性情耿直的老熊,人瘦鼻就挺,说话嘴就拱。虽然学的数学,却不会算计,被称为“吊儿郎当”的人,说对他“也不能放过”。成了第二、三类之间的人。我们不属于好的、比较好的人,自然就不是“君子”,但却不愿看到曾经文气蔚然的笔山书院旧址,变成舞枪弄棒的场所,两败俱伤的场面。那时肚子还没有魁圆,不兴旅游,也无可供娱乐之处。想来想去,只有就近到纳灰河搞鱼,既算暮春时节郊游,也可饱饱口福。

  柯老师制造的炸弹有三个。第一个炸点,在锅底河溢洪道下游的干河,就是今天贵州醇酒厂“奇香楼”下边的坝口。其时,四处无人,唯青山相望,绿水留影。微风起处,水草婀娜。爆破手是柯老师,他老家四川,离长江不远,对水中构物有感性认识。所丢第一个炸弹是比拳头还小的墨水瓶。他刚松手,我们忙躲开,只听“碰”的一声,冒出一串水泡,片刻,又浮起几片树叶,就了无动静。这里地势较高,水就凉,两岸多岩石,水里漾青苔,自少藏鱼。水波渐平后,几位哈哈大笑,扭头就走。他们不会钓鱼,对鱼就没有多少感情。

  这坝坎脚,就是有名的“纳古龙潭”。居高望去,水色苍绿,阴不见底。有人曾在此炸鱼,手指头喂了潭口。为免晦气,我们绕过此潭,去它右下方的“天生桥”。这是流经坝佑而下的水流,穿山而形成的“桥”,在袁家坝,今阳光盆景园往西两百米处。站在二、三十米高的草坡上,只见“桥”洞口碧水汪汪,若半个篮球场大小,水流轻缓,因未到汛期。梭下草坡抵水边,陡觉对面山耸壁立。树林疏密间,房舍若隐若观,仿佛悬挂半空贴岩,人就分明陷在谷底。柯老师从书包拿出一玻璃瓶,口径小,象装过盐酸或硫酸的,有二分之一的填充物,偏黄色,想是炸药。他将导火绳点燃后,说声注意哇,就丢了下去。顿时,只见火舌喷射着,瓶子在水面飞快打旋,并不下沉……大家懵了,盯着瓶子……不知谁喊“扑倒”,我连忙抱头闭眼蹲下,接着“轰隆”一声, 震山应水,耳朵嗡嗡直响,你看我我看你,心直跳。幸好,无人被玻璃砸伤。这时,有人在半山吼起来:“是哪个拿手榴弹炸岩子!?”我们觉得好笑,仰头寻找林子中的屋宇。不见人影。四周静寂。柯老师拿出最后一个炸弹,也是小墨水瓶,问:“还炸不炸”?“炸!”“咋个不炸?”我说“慢着”,就从屁股荷包摸出几根白绵线,那是钓鱼时准备绑漂筒用的。找了块巴掌大小的片石,将它同瓶子捆紧后交给柯老师。瓶子入水后,没有动静,五、六秒钟后,只听“”的一声,象是在水底放小炮仗,水面如锅底拱起,窜出几个小泡,就归于平滑,悄无声息……

  回家路上,老柯一直自责,说是缺乏实战经验,以至吓大家一跳而后又看水花。他教物理,并非不知“比重”与“浮力”的关系,因药品是公家的,他是想节约?但这不知算不算“监守自盗”。数学章老师就安慰:“不是药子不管用,找的地方不对”。他也许还想着纳灰河漂满白肚的鱼。我想,学生今天动武,最好如我们的炸鱼:“零杀伤”。其余三人未说话,大约想法同我一样。

  四、五月份的兴义,爱刮风。回到学校,空气中无一丝杀气,真好。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喧哗声吵醒,武斗了?翻身爬起,很快到了大操场,因为打仗,大多在宽阔的地方,冷兵器时代,中外都一样。老熊、小何及老介,已站在当年“学宫”水池(泮池)前的土台上,我也上了土台。斗大的“笔山书院”四字,阴刻于两米见方的灰白麻石上,镶嵌在我们脚下的土层里。原先的“填红”,已褪色变淡,是为“校牌”。现在,我们就站立在校牌上,面对操场,只见十多人在相互追逐,撕打,呼叫。一个长圆脸黑黄,嘴岔,眼小,露齿的小伙,左手正按住被打破的头,血流至额及面颊,边跑边骂,寻找石块或砖头……他是建筑社的工人,我常见他路过校门。这些同学校无多少关系的人,竟然打上门来了?接着,斜对面的教学楼,跑出七、八个人,这才听到楼上丁冬,啪嗒,哎哟,乒乓,哇啦的声响……只见老熊皱眉苦笑,瘪嘴摇头;小何眯眼严肃,腕动指戳;老介则似笑非笑,若有所思。我倒觉得滑稽——主动挑衅并打人的人,反被弄得头破血流。出于关心,我们只能观战。

  听说,当天Z派正在二楼集会,不知怎的,C派突然来了廿多人,攀房揭瓦,往屋中人头上乱砸,顿时伤了十多人。这些搞建筑的人,果然身手了得,既能造屋,也能拆房。手无寸铁的师生,只能四处逃避。说也奇怪,有些师生平时并不积极开会,那天碰巧参加,也就倒了霉。65级学生小曹就如此。他曾学过棍棒之术,开始还拉开架式抵挡,无奈瓦片如雨,头部仍然受伤。老孙是Z派头头,北方大个,人憨直,欠灵巧,目标显眼,脑袋就伤得不轻。晚年因此有些呆滞。搞教务的老邵,也非积极分子,那天竟鬼使神差去了二楼,人虽矮,动作迟缓,伤势最严重,幸得上海巡回医疗队的医生开颅功夫高明,捡了一条命。

  事后,受伤的师生,似乎无法算清这笔账,正如操泥瓦刀的本同读书的没有瓜葛,只因为“派性”,打破了行业界限,只认派别不认人。派别又不等于人,账就一塌糊涂。

  后来,那“笔山书院”校牌,听说已被砸碎,不知所踪。也成了糊涂账。

  学校是培育斯文的地方,碰上不斯文,只能甘拜下风。文明的过程,原是以牺牲为代价的。

  “笔山书院”旧址这段往事,是兴义师范办学27年中的历史片段,当不应忘记。因史可为“镜鉴”,表明今天安定团结局面之来之不易。上述文字,虽不必称为“信史”,则可为有志于此者采纳参考。

 

相关信息

    无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