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淇的诗

缩小的乡愁（组诗）

  铁匠铺

铁，闪着红光

在最后一个铁匠铺里

跳跃着锋利的记忆——

推土机下，乡村摇摇欲坠

铁一声不吭，那团火焰

却像黑夜的肺

眼睛里有什么，就照亮什么

那个打铁的少年坚毅地

蒸干了他的泪水

这滚烫的泪水

这夏夜微弱的蝉鸣

这收缩的乡村和继续发育的婴儿

闪着红光的铁，是一口鲜血

在肉中潜藏的一朵红莲

吐出一个时代的柔软

轻而易举地撕开

一个民族的绷带，撕开

繁华盛世的皮

——终于，飞翔成一只鸟

珍藏一种叫乡愁的情绪

即使诗人指挥文字的千军万马

勾勒出的梦想

也比不上它的美

  裁缝店

线，杂乱有序

连缀着老裁缝干瘪的脸，如同

一只整日编织的大蜘蛛

忙碌着，捕获生活

皮尺，丈量后的尺寸

迎接剪刀的邀请，利落地

肢解棉麻的纹理，领、袖

裙的下摆，装点年轮

我和你，包括他自己

就在更换中凋零，就像

家园，土地和梦想

就像一个人所依赖的生命

你用血脉这根线拼命缝合

又常常被苦难的利刃轻易割断

贫富悲喜，最后日子

都过成简单，只剩一件

浆洗发白的衣裳，就像婚姻

缝缝补补又一年

缝纫机猝不及防地出现，齿轮

飞转，模糊了手工的温度

产出，一种叫流水线的节奏

催生，一个叫高效率的时代

被复制的衣裳，麻木着脸

上演一幕幕闪电般的

戏剧，寻找下一件新欢

同样被复制的肉体，燃烧后

甚至连灰烬也不是，只有

那沧桑的裁缝师，挥动着

一根越磨越炖的针，穿过

茫茫无尽的岁月，把自己

缝制成一件，老而旧的

衣裳，留在时间里

瞻仰

  理发摊

水，积满内心

擦亮了锋利的剃刀

你佝偻的腰身，远远地

抬起手臂，找准角度

在一个个朴实的头颅，剪下去

无论快速或是轻缓

无论微痛或是痒酥

这张脸孔要重新洁净

眼睛和经验一样好使

那里经常蓄满了悲喜的雨水

隔壁老王身子僵硬了

动作要慢，避免被风惊扰了睡眠

热毛巾要多敷一会

切肤的尘埃不能留有痕迹

然后，清空所有的记忆

走村串寨的路，估计的账目

与带荤的玩笑，去掉

多余的技巧，再没有什么

能让人安心，头上功夫与手上活路

几十年后，眼睁睁看

重塑的脸庞，走进

雨后春笋般的美发店，画红唇的

美发师，顶着五颜六色

告诉你，一个时代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