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坐下来（外十首）
哑 石
时光坐下来，喝酒。东风往北，西风向南
诗歌怎样起飞，又如何降落。散文的虚和实，神与散
书法之源，画之魂。气色的春秋，头发的长短……
这是远在黔西南一个叫幸福路的一家小饭馆
桌面是油炸花生，清炒时蔬，水煮肉片……
它们舒展地放开手脚，爱吃什么尽可多夹一点
不动筷子，且听珠落玉盘
夜色把酒杯喝干
几根背影背着各自的方向，秋水中越走越远
一群鸽子让我红眼
天空像风平浪静的大海
一群鸽子飞翔在无边的湛蓝
茶由浓到淡
办公室里我数分计秒等着下班
如果翅膀不来回划过窗子
我们应该彼此相安
如果自由的风声不刮进窗条
我不会嫉妒得把一无所有的天空当成捕鸟的网来看
参 佛
我到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庙，也拜佛
见过大和尚，小和尚。张嘴慈悲，闭口要钱的和尚
而庙里的佛都一个模子，眉目庄严，高高在上
我总疑心它没空下来走走，接受那么多人烧香磕头，它比谁都忙
只是它得准备多大的硬盘，才能将众生的期许拷进空虚
天下庙宇一炷香，佛从不开口表态
它一直端坐，让众生五体投地，让前来的每一柱香都燃一燃
闭 关
锁不了国，我闭关
一百一十平方的笼子，一具肉体，一匹影子
早晚接送女儿，经过广场
人们打太极拳，跳广场舞，逗画眉斗嗓子
生活的美好摆在路上，但我只是经过
周末或到山中放放风，任野草盖身，听松涛刮面
不制造活动并远离热闹，尤其看似无声的夜晚
我在书房闭关。有时我把前世今生翻阅
若关联模糊，我就手拿记忆的烙铁进行焊接
我怕它们彼此孤立，让明天来路不清
有时我只坐着，看书架上几排背影
想想为什么把它们供在这里，想到谁
我会请他下来，老子，李白，苏轼，沈从文，鲁迅……
他们都是老不死的好人，请谁谁奉陪
他们的话多么动听，像一条流淌了千年的河水
如遇到一朵浪花撞得脑袋一闪，我立即锥子般扎进去
浮出水面，捞到的母语落到纸上，发出青铜的声音
不用打通任督二脉，我安心而且安全
连偶尔飘过的一丝孤独，都带着天空的虚幻和大海的丰满
九 月
九月，蓝宝石的天拉开大幕
不等风摇，桂花在下雨
约好了似的，一颗一颗扑进花坛，草坪
若雾的雨滴轻轻搂住，每一粒金黄酣睡如泥
九月，一只蜜蜂一夜间失去花园
收回舌头，转身奔向原野
没有谁知道它的悲伤有多空旷
秋天即将把一切收割，大地裸露之前
你该跟上去，放低头颅
嗅一嗅向日葵内心的饱满和坦荡
万峰林
两万人马足可攻城拔寨
两万多座山峰集合在一起，意欲何为？
三亿多年蓄势不发，在等什么呢？
徐霞客是个有脚力和眼福的驴友
“磅礴数千里，为西南奇胜。”
一次美丽的邂逅，一句惊叹世间长留
可就算他被塑在你的面前，秘密还是秘密
至于只埋头生存的观音洞人和猫猫洞人
他们早已在你的怀中永远睡去
脚步蜂拥而至，磅礴激荡胸襟
除了阳光，雨水，一颗妄想的脑袋
没有谁能将你走遍
你还是你，坦坦荡荡，深藏玄机
或许在某个万千眼睛收回的夜晚
你笑对月光，言语轻描淡写
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起
就是让醉心于排兵布阵的人类前来看看
我们站了三亿年，彼此相安
除了征服目光，什么也没干
马岭河大峡谷
虽然地球早已体无完肤
不在乎一个比喻披着最美的外衣再刻一道伤痕
但事实不过是地球在这里一笑倾城
留下七十公里的山水长廊和峭壁涛声
二百多米深度的笑容日月流水
几十匹银练拉着云朵一起泻下，还会洗不净风尘
一头扎进来，溶洞里肉身忽隐忽现
凝固时光的钙化岩，每一块都可看作来世或者前生
这最初的心跳和不想说话的嘴
谁把它们吵醒，谁就是此刻的仇人
马岭河大峡谷，八岁脚踏春风，童年回荡谷底
之后来去如风，带不走一颗水滴
现在每天往返两岸，桥上擦肩
昏睡还好，怕只怕清醒地看见
一眼沟壑，地球的那声长笑撞击耳畔
近在咫尺，他们竟停不下来，那怕只与世隔绝一天
云湖山
湖上是云
云上是我
我在云朵铺叠的蒲团上打坐
呼一阵风
吐一片雾
两肋振动化身不问世事的神仙
刚刚睡醒的云湖山
往那走都是天造地设的虚幻
用无眠等来的一场梦
禁不住阳光烤问 如鸟兽散
身旁一千座青山相拥
脚下八百里碧水横穿
被打回原形的我落下来
顾盼人间 花明柳暗
放马坪
白云亲近，伸出手，摘哪朵？
青草辽阔，若躺下，是哪棵？
敞开二万八千多亩心胸的放马坪
虽然山人的目光第一次放牧到塞外
但请宽恕我
暂时无暇顾及人杀人的历史和撒豆成兵的传说
却把一根蒿草紧紧捏在手中
它挺拔，柔韧，信手一挥，山风响亮
抽在骏马身上，四蹄翻飞，一骑绝尘
夕阳染红高原，骑手带着彩霞回归
洗马塘边，一棵草心满意足地放倒自己
放马坪，请原谅我一直站立的偏执
鞭子落不到实处
我只能想像抓一匹羊来当马骑
只身打马过草原，你欠我一场驰骋
二十四道拐
大山扑面
一条泛不起水花的河流弯弯曲曲
硝烟沉淀 一个拐点结成丹青一卷
七十多年无声倾诉 山风翻动春秋长篇
让我们高举从未熄灭的火炬
从立春出发
一路走到大寒
用二十四个节气的二十四道目光
把这属于世界的“二十四史”一气读完
而我始终无法掩卷
难道历史仅仅在这里刻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难道巍巍苍山必须承受伤痕的无言
难道路边的野草和山花不把脊梁坚挺
就能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 岁岁年年
山风涌动
二十四道拐腾空而起
像一条巨大的鞭子
在空中抽出一道振聋发聩的闪电
双乳峰
不管天马和意马跑向何处
它就是一对乳房
大地长在黔西南的一对乳房
世上独一无二的乳房
如果我们认大地这个厚德载物的母亲
那么，她为什么会把乳房挺立这方土地
这里偏远，没有辉煌的过去
这里灵秀，从不是视线的中心
或许，大地快马加鞭，将名山大川安置完毕
走到贞丰，清风洗尘，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翻动怀抱，找不到拿得出手的馈赠
干脆留下一对乳房，哺乳四方
让那些看惯了名山大川的目光赶来
接受灵魂的洗礼，感悟她的良苦用心
或许，这只是一个错觉
大地从来就是一个无处不在的母亲
滋养参差不齐的万物，不分厚薄
我该和沉默的大多数一起保持沉默
可这个错觉的由来如此强烈
让我固执地相信它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