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王永梅

  每年的六月底，六十多岁的婆婆妈（孩子的奶奶），就要折叠很多很多的金银元宝，折好了装在写好已故亲人名字的纸袋里，供在家神下面的大方桌上，这时，大方桌上就像堆了一座金山银山。

  每次写福包前，婆婆妈都会对老公说：“多烧点给你父亲，他呀，喜欢交友，喜欢玩，喜欢喝酒，喜欢穿好的衣服，只可惜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多烧点金银元宝给他，让他也过过金银富足的生活吧！”每次说这话，她的眼里都掠过一丝悲伤。三十二岁就守寡，婆婆妈一个人拉扯四个儿女，确实很不容易，好在婆婆妈个性乐观开朗，再加上儿女们都很懂事，老公更是她的骄傲和自豪！自从四年前把她从乡下接到城里，我和老公更是极尽儿女该尽的孝顺，大小事情，都有模有样地和她“商量”，其实说是商量，只是把我们的一些打算或者是计划说给她听；有时出远门回家，我们还会把一些旅途上快乐的事告诉她；有时甚至告诉她单位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每每这时，她总是很开心。有时候，我们告诉她，哪家哪家夫妻二人又离婚了，她就告诉我们说：“老话说得好：小小马鞭，随身跟前，夫妻和好，前世姻缘。夫妻二人，能够相守就是福分，不要为了一些小事情吵呀打呀的瞎折腾，丧失了夫妻之间的感情！”我能够体会到她话里的沧桑。听亲戚们说，婆婆妈和公爹（孩子爷爷）感情很好，公爹喜欢交友，常常把家里的粮食拿来煮酒喝，在那个粮食非常紧张的年代，一家六口时常缺吃少喝，可是婆婆妈都能够宽容地对待公爹大方得出格的交友方式。我问她：“你不怕粮食被用来煮酒糟蹋了，一家人饿肚子么？”她说：“牛吃牛背，马吃马驼，去的自从去路去，来的自从来路来！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什么大不了的！”婆婆妈很喜客，每次客人到家，她都极尽家里的物资热情地招待。小叔子们到现在还在念叨，他们小时候，婆婆妈把自己和孩子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拿来招待客人的事情。

  在大方桌上这堆“金山银山“中，福包上除了公爹的名字，还有婆婆妈的爸爸、姐姐、妹妹、小叔子、两个妹夫的名字，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死于疾病或者是飞来的横祸。这么多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早早离开人世，对于婆婆妈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打击。她说：“人，能够活着就是一种福分！”人生这类永远的离别，她经历得太多了。所以她格外珍惜亲情。好在婆婆妈的五个弟弟（我们称之为舅舅）个个都很尊敬她！八十五岁高龄的外婆对唯一在世的女儿更是疼爱有加！今年婆婆妈六十岁的生日，我们把几个舅舅全都请拢来，陪着婆婆妈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五个舅舅和舅娘还有表弟表妹们都来了，大家欢聚一堂，好不热闹。幸福快乐的感觉洋溢在每一个角落。那天夜里，我问她：“您累吗？”她说：“不累，只是觉得很幸福！”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年的七月半，老公到省城出差去了，家里就剩下婆婆妈和我还有儿子。天一亮，她就追我打电话给小叔子。叫他带上女朋友到家里来吃饭，小叔子答应了。她就高高兴兴地去买了很多的菜。傍晚时分，一桌子的饭菜都凉了，还不见小叔子和他女朋友的影子！再打电话问，小叔子和他女朋友到准岳父家里去了。婆婆妈有点落寞。于是，我和儿子装着吃得很香的样子，不一会儿又把她逗笑了！

  夜，深了。我和她一起，把那座“金山银山”搬到了楼下的空地，用火机点燃的时候，我听见婆婆妈口中念念有词：“亲人们啊！自己来领钱去用吧！佳诺（我儿子的名字）的爷爷，你把钱领去，存起来，省着点用，该喝酒的喝酒，该玩的玩，就是不要拿去赌，再多的金银财宝也经不起赌的！过世的亲人们啊！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们全家健康平安幸福快乐吉祥如意，保佑他们生意一本万利，上班工作顺利，保佑我的小孙孙们一个个乖乖地长大！”我接着补充一句：“还要保佑老人家身体健康！”风吹过，那些“金银元宝”在跳跃的火苗中一点点化为灰烬，在宁静的夜里显得诡异而神秘！婆婆妈慈祥的神情在这诡异神秘的气氛中显得庄严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