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那天，我开着新车，从省城回到小县城。我把车停靠在菜场旁，按下前车玻璃，对着一位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妇女喊：“妈，您歇会，今天我带您去省城玩玩。”
母亲正在自己摊位上忙着，猛不丁听到喊话，吃了一惊：“阳子，咋是你？”
“接您去散散心。”
母亲招呼我坐下，“看，那么多顾客，我走不开呢。”
母亲做的是当地一种小吃葱包桧，一张春卷皮子裹着半根油条，煎、压，翻面，烤得表皮金黄。别看母亲年近七旬，她的手劲儿好着呢，一个铁板上下左右地压，鼓着的油条桧儿就泄了气，包着的春卷皮儿裹紧了卷个小边，截成长段儿的青葱一夹进去就“嘶哩嘶哩”地冒着香味儿。
我劝说：“妈，如今我经济宽裕多了，养得起您的老了。你别摆这个摊了。”
“是不是嫌妈给你丢脸了？”母亲故意嗔怪我。
“不，不，那不是……”我慌忙回答。
”妈知道你孝顺，妈现在还做得动。”母亲边招呼顾客，边拿起一只葱包桧，涂上酱，递给我。
咬了一口，“辣，太辣。”我咧嘴呲牙。
“辣”母亲笑了，“这还不是你小时候的味，忘了”
母亲命苦，父亲生病早逝，自己没多少文化，下了岗，就在菜场边摆了摊，靠着日夜卖葱包桧，把我拉扯大。那时，我一放学就坐在妈妈特意为我准备的一张方小桌上写作业，写到天黑才独自回家，晚饭就是嚼几只葱包桧。
稍有空闲，母亲便我说起这葱包桧的历史典故。南宋抗金名将岳飞以“莫须有”罪名被害后，杭城老百姓十分痛恨秦桧夫妇。卖油炸食品的店主王二，捏了两个人形面块比作秦桧夫妇，将他们揿到一块，用棒一压，投入油锅里炸，嘴里还念道：“油炸桧吃。”这就是油条的来历。王二有时油条炸多了，卖不出去，而冷了以后又软又韧，味道不佳。王二把烤熟的油炸桧同葱段卷入拌着甜面酱的春饼里，再用铁板压烤，烤到表皮呈金黄色，油炸桧“吱吱”发响，烤完后王二一吃，觉得葱香可口，取名叫“葱包桧”，一直流传至今。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亲总是对我说。令母亲欣慰的是，我大学毕业后进入省城某机关，靠着吃苦耐劳，勤奋工作，入了党，提了干，成了家。虽说这几年我很少回家，但老打电话来催母亲上省城享享福。母亲不想沾我的光，继续卖她的葱包桧。
葱包桧制作简单，但母亲用心做，丝毫不马虎，春卷皮子自己烙的，油条自己炸的，连酱料也是自己做的。母亲把红尖椒拔去蒂头，晒干搅碎，把碎辣椒渣子灌到瓶子里，拌上盐，浇上一层油封好。做酱时，就倒出放到锅里煮，加上水、糖和味精，等辣椒糊不稀不浓的时候就做成了辣酱。做甜酱关键在香料，母亲把茴香、桂皮、香叶、香果等煮成香料汤，合着面糊就一起煮，等煮成稀糊时，特制的甜酱就出锅了。母亲的辣酱辣到好处，不伤胃。甜酱甜而不腻，吸引着大批忠实食客。
我沉浸在回忆许久后，又回到现实。
“妈，你裹在里面的油条炸得也太老了，咬不动，牙都快磕掉啦。”我抱怨起来。
“哈，你以为妈老糊涂了？”母亲边下面团炸油条，边笑着对我说，“我是故意的。”
母亲看我一脸迷惑，解释说：“你看这油条，油煎得少呢，是不会熟的。要是煎过头，就变成老油条，硬邦邦，咬不动，成废料喽。”
知子莫若母，从我恍惚的眼神，犹豫的神态里，母亲猜出我定是遇到棘手事。“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掌握了一定实权？”
我点点头。
“你做的事一定要正，若是不正，就会像秦桧一样，被人唾弃一辈子的。”
我盯着母亲，回味着母亲的话，若有所悟，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葱包桧吃了下去，两眼辣出泪水。“妈，我知道该咋做了。” 我开车走了。我知道下周一项重大工程招标应该怎么做了，那几个包工头塞的红包如果还不掉，就主动上交纪委……
“来，来，好吃的葱包桧，来吃哦！”母亲望着远去的我，微笑着，把扁平锅敲得“铛铛”响，一直回荡在我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