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来唯把旧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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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来唯把旧书看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义龙新闻中心 作者:黄正书

忆来唯把旧书看

黄正书

 

    他曾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少数民族作家。想当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之初,他就以短篇小说《“节日”回到布依寨》享誉贵州文坛:小说刊发于《人民文学》,那在当年,是何等荣耀,几多风光!试想,偌大的贵州,有几个人的作品能够堂而皇之地登上全国文学界的最高圣殿?这篇8000多字的小说,后来荣获19771981年贵州省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短篇小说一等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短篇小说)奖。在此前后,他相继发表了10余篇小说,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出版了短篇小说集《崖上花》。

    当时的他40余岁,精力旺盛,才华横溢。

    他的小说文笔是那样的优美:

    “晚上,山寨似乎比白天还沸腾热闹:吹木叶声,六洞直管箫声,四弦胡琴声,月琴声……此起彼落,令人神往。更使人感兴趣的是‘唧哩!唧哩!’节奏均匀的织布声。这声音,几乎充满了山寨的每幢瓦楼,恰好与琴声、歌声组合成布依人民幸福、欢悦的乐章!

    “这琴声那么吸引人,它驱使我走到织布机旁。阿妹双手灵巧地丢着梭,一左一右,一右一左;双脚活动地踏着拉杆板,一上一下,一下一上……一朵朵小花,一只只小毛牛虫,就出现在小布上。渐渐地、慢慢地向阿妹面前爬来——啊!原来精美的花纹小布是这样诞生的!”

    “三月三这一天,天气格外明媚,风和日丽。清早起来,寨上人都穿着节日盛装,邀邀约约,扶老携幼,笑笑闹闹地离开了寨子。按照传统习惯,今天不生烟火,都到山林里去吃冷食。人们用精美的四方形竹盒,装着糯米团粑,斑竹筒灌汤灌水,芭蕉叶包着熟鸡、酥鱼……当然也忘不了背上酒葫芦……”

    作家对布依山寨的描写,对布依人生产生活,民族传统节日的描写,是如此的生动,如此的传神,如此的充满诗情画意!还有,作家的语言,也非常具有地方和民族色彩。他写两个“老庚”吹箫,“今天好好闪几调;”“是时候了,该我们痛痛快快玩一盘!”

    “闪几调、”“玩一盘”这些语言,使用得多么自然、贴切、巴实!

    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才气的作家,一生经历却是那样坎坷,那样多灾多难!

  他读完小学和初中后,离开家乡,到几百里外的兴义读完高中,如愿以偿地考入了贵大中文系。可惜好景不长。一场大病,使他被迫退学。退学容易,可是再要复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病体痊愈,贵大是不能再进了。一年多的大学生活,成了他一生中永远的记忆。他被迫走入社会,在省城一个中学担任代课教师,同时断断续续地在一所业余大学附设的中文系又读了几年。为了与命运抗争,为了圆自己的作家梦,他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写作,曾在当时的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等作品,开始显露他文学创作的才华。正当他意欲在自己钟情的文学道路上大显身手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又使他的美梦彻底破灭了。他从此陷入了生活的最底层。

    为了谋生,他干过扳金工、电焊工、炼胶工,甚至还自学工科,当过机械设计师。在社会这所“大学”里,他摸爬滚打,历经艰难险阻,饱尝人世间的酸辣苦辛。直到粉碎“四人帮,”“文革”结束,他才在一个干校谋到了一份并不稳定的工作。

    新的时代开始了,他多年前的“作家梦”又在脑中闪现。文学的激情在他胸中流淌,新的生活触发了他的灵感。于是,他又重新打磨了早已生锈的文学之笔,在短短的一年多两年时间内,相继在省内外发表了好几篇小说。他敏锐的思想,清新活泼的语言,特别是攀登上全国文坛最高殿堂的辉煌成果,奠定了他在省内文学界的地位,受到了文化部门的重视。在文坛“伯乐”们的推荐下,他进入省文联,到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办的民间文学杂志《南风》担任编辑。鱼入春水,他终于找到了施展才华的天地,步入了他人生的辉煌时期。

    因为他到《南风》,我才与他相识,成为我业余文学上的启蒙老师之一。那是1983年秋,为了繁荣民族文学创作和加强民间文艺的搜集整理,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在贵阳花溪举办了一期有20多人参加的全省民间文学讲习班,我有幸作为学员参与。在半个月的学习中,除一个早上到贵阳百花影剧院聆听省委宣传部长龚贤永关于全省文艺创作情况的讲话,《人民文学》主编王蒙和部队作家彭荆风关于文学创作的讲活外,其余时间,都是省内的作家、民间文学家、文艺理论家为我们讲课,辅导我们写作,讲评我们的作品,他作为我们的老师,几乎天天和我们在一起。他向我们介绍了《南风》的用稿情况,详细讲解了对于民间文学要“全面搜集、重点整理、加强研究、大力推广”的16字方针。他和其他几位老师的讲课,使我们明确了搜集整理民间文学与促进民族繁荣、地方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意义。在老师们的鼓励下,我以后在《南风》和其他报刊发表了一些稿子,提高了我们的写作基础,也增强了写作信心。民间故事《查白歌节的来历》就是在这次讲习期间推出的。

  10年后的19927月下旬,省民协又在安龙县举办了一期为时一个星期的民间文学改稿班,他又从始到终对我们20来个学员给予了具体的指导。记得我当时带了一篇民间故事《五月五》给他看。他仔细看后认为故事情节好,但表达方式欠佳,文章整体较为粗糙,要我再认真改改。我又花了两天时间,重新写了一遍,他仍不满意。我对稿子已失去了信心。心想,我就这水平,你不用算了!我在最后一天将稿子交给他,对能否发表已不抱希望。但想不到的是,一个月后,我这篇近3000字的稿子作为《南风》的第一篇发了出来,标题改为《者弄从仙境归来》,同时还配了一幅大大的插图!

    现在仔细想来,他的严格要求,是出于他的强烈的责任心.因为,一篇好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不断的改出来的.他的良苦用心,我们当时却不能正确理解,对他还啧有烦言。

    农村有一句谚语说,人生三节草,不知那节好。人们可以不相信命运,但命运却常常捉弄人。西方一个哲人说,人性并不完美,善与恶的距离,有时只相隔那么一小步。九十年代初中期的某一天,他因家庭琐事触犯刑律而导致锒铛入狱。本是春风得意人,转瞬却成阶下囚。此前不久,他的长子也因年轻人的冲动而命丧黄泉。朝为青丝暮成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不幸中也有万幸。因事出有因,他原被判的死期,在上级、师友们的奔走呼吁之下,一改再改,最后,在上世纪末提前出监,恢复了公民身份。他的这大半生,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又到地狱最后重回人间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有血有泪的跋涉。作为一名作家,这样的经历可谓丰富多彩;但作为一个人,谁又愿意经历那样的人生?什么是命运?命运就是无可奈何!

    艰难悲世路,憔悴感年华。有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又在社会上飘泊。然而,他未被多舛的生活所击倒。在昔日文坛朋友们的热情鼓励之下,他又重新激起了生活的勇气和创作的欲望。他舔干净身上的血迹,调正了一度紊乱的思绪,潜心于创作.2001年初开始,他又在《贵州民族报》上连载长篇历史小说《夜郎国演义》。小说40多万字,再现了远古时期贵州这块土地上的先民们曾发生过的血与火,爱与恨的故事。

    “杜宇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毕竟时移势易,青春不再。虽然夜半啼血,那东风是再也唤不回来了。在当今经济大潮的冲激之下,笔下的文字,已显得那样的无足轻重。虽经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打造,但又能值又何?大都市生活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好在他生于农村,家乡还有亲人,那血脉是割不断的。家乡是在外游子最后的归宿。飘零的秋叶,不论在天空中翻飞多久,最后也仍然落于树下。

    前不久的一个傍晚,我与几位文友,到他的家乡县城参加一个活动。活动最后一天,去一个布依村寨观赏民族风情。回程中路过他所居住的村寨。于是我们几人离开大队人马,单独去拜访了他。

    十多年不见,当年的雄风豪气已荡然无存。流水落花春去也,毕竟岁月不饶人。已近70岁的老人,由于饱经沧桑,已显得龙钟老态。我们相对唏嘘,情何以堪!相互之间似乎有许多活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此时,他在小说《三月三》中对其家乡的描写萦绕于我脑际:

    “初春,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岷峪城,城里拥挤不堪。购买三月三用品的男男女女,纷纷攘攘。在北门外野花盛开的天然花园里,在那绮丽巍峨的珉球石脚下,又是一番风趣——那里聚集着一堆堆仙娃一般美貌的布依姑娘和吹箫弹琴的小伙子,他们狂欢笑闹,对歌、玩表……”

    他笔下涌出的文字,有如行云流水,是那样的欢快、顺畅,充满生机和活力。但如今,我们虽然零距离的接触,但又觉得相距遥远。这真是“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山河依旧在,往事已无痕。昔日的飞红流翠,丝裘革羽都已远逝……

    初秋的傍晚,老树婆娑,柳丝低垂。远山近树,归鸟炊烟,都逐渐隐约于苍岚暮霭之中。人的生命不能永葆,大概只有化为艺术才能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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