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头的百年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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箐头的百年变迁

发布时间:2021-02-21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义龙新区融媒体中心 作者:王仕学

  因为要到老家去看望生病的幺叔,我们兄弟姐妹10多人从郑屯出发要到万峰湖镇一个叫峰岩脚的地方去,那里是父亲出生的地方,虽然他13岁就从那里搬到郑屯,房子田地什么都没有了,但祖坟在,家族在,他历来要求我们不能忘记老家。
  从郑屯出发,往东沿着宽阔笔直的东峰林大道,轿车如飞一般。20多分钟后从龙广往南柏油路换成水泥路,经八棵树到海尾,汽车开始爬坡,两侧还有若干支道通往坡岗、高桥、花木等寨子,尽管这些寨子如今只有两三户人家。险要的道路有蓝色护栏,增强了安全性。公路在山间纵横,初春的阳光下闪着白光,如玉带般缠绕着陡峭的大山,那是近年来交通脱贫攻坚战的成果。从龙吊石、白杨湾,爬完孔达坡,峰岩脚就到了。放眼四望,林立的山峰,云雾缭绕,到处是高大的树,金黄色的千里光与雪白的樱桃花点缀着山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山青花欲燃”“寂寞开无主”这些诗句涌上我的心头。幺叔家瓦屋在山下冒着炊烟,喜鹊在屋外的苦楝树上咔哒咔哒地欢叫,高亢悦耳,老远就听到。
  峰岩脚是明清时期龙广通往永和镇古道的最高点,再往南就开始下坡,依次是石猪槽、马店、大洞、永和,经渡口到广西。直到民国时期这里都很热闹,爬上孔达坡要歇脚、吃饭、甚至驻店,赶场天人挑马驮络绎不绝。我家屋基就在古道边,如今已是一片耕地。前几年有个叫杨元松的老师出版一本《中国留守儿童日记》,很是火了一阵,对象是离这里不远的毛草坪小学的学生。
  黔西南地区将山间平坦水源好的地方称为田坝,如郑屯、龙广、丰都、桔山、下五屯等等,半石山石山区称箐头,如坡岗、则戎、敬南等等,土山缺水的地方称为上方,如七舍、鲁布革、海子等等。老家属于箐头,这种地形西北自黄泥河沿岸开始,经乌沙、鲁布格、捧乍、猪场坪、泥凼、敬南、则戎、楼纳、坡岗、龙广,一直到册亨的冗度。它实际上是位于南盘江河谷与田坝地区之间高高隆起的山岭,窄的地方十几公里,宽的地方几十上百公里,重重叠叠的悬崖峭壁堆在一起,如利剑直插云霄。越过这岭往南那就是南盘江河谷,那是绵延不绝的土山,地理学上称为广西丘陵。从飞机上俯瞰,这列山岭如巨大的石龙蜿蜒起伏,山如海洋,峰似波涛,气势恢宏。走进箐头,翠竹依依,古木掩映,鸟语花香,一步一景,移步换景,仿佛是一幅幅古典山水画,又像一个个世外桃源。其中精品是著名的万峰林和马岭峡谷,当然箐头也是兴义国家地质公园的核心区,以锥状喀斯特闻名世界。这里也是生态脆弱地区,山路崎岖、土地贫瘠,是脱贫攻坚最难啃的骨头。有一次我望着这些山峰,不解地问父亲,当年我们王家祖籍江西,是怎样搬到这箐头的?父亲说从遵义府桐梓迁来,田坝里无法立足就搬到箐头了。
  我走访一些石山半石山地区的家族,看他们的家谱和祖坟上的碑文,大致了解了这一迁徙过程。清朝雍正年间包谷洋芋在贵州开始大面积种植,为石山半石山开发开辟了道路。清初“湖广填四川”,经过百多年的发展,已人满为患,所属的黔北地区无地少地的人增多,贫富差距逐渐拉大。恰巧这时候黔西南地区改土归流,遵义北面的四个县如桐梓、绥阳等划归贵州,于是许多农户就迁往南笼府。七舍邵氏家族相传,他们的祖先挑着两个孩子往黔西南赶路,孩子哭闹,大人诓哄说“莫哭莫哭,挑你到南笼府吃大包谷”。这迁徙过程从雍正年间持续到清末。箐头的人有浓浓的遵义口音,比如幺叔将“铁路”说成“特路”,“来玩”说成“来耍”等等。
  具体到我们家族,大致是光绪年间迁来的。相传祖先千辛万苦赶到南笼府,最先落脚龙广后坝,田地各有其主,连荒山也不例外,租别人的土地种,受气。只好进入峰岩脚,这些地方山高林密,峰岩脚有水,他们称龙洞,搭几个窝棚,将那些树林、杂草放倒,晒干,一把火烧了,将石窝窝里土翻松,种上包谷、洋芋、小麦、豌豆、蚕豆、荞子、鲜米,一家人就能填饱肚子了。那些土是多年的腐殖土,加上草木灰,庄稼收成出奇的好。田坝里的人嘲笑这些是“盆景庄稼”,老鼠啃包谷都要跪着。箐头的不少人家勤快,将包谷喂猪喂鸡,腊肉长年不断,甚至到田坝地区卖田放租子,坡岗冯氏、坡关杨氏等就是这样。
  父亲说,箐头开荒,无人管,峰岩脚虽然不能像田坝地区吃大米,但不受谁的气,比逃荒要饭强,比咽野菜强。到了民国时期我家属于中等家庭,爷爷到坛罐窑(今万峰湖镇),甚至到广西卖酒,然后再将红糖扛回来到龙广卖。住的是瓦房,盖的是棉被,而此时不少人家住草房,甚至窝棚,还有住岩洞的,铺盖是棕被秧稿被草被。所谓棕被就是用缝制蓑衣的方法做成与床大小被子,材料是棕片,秧稿被是用洗净晒干后的稻秧编制而成,草被主要用蓑草或稻草编制,那时候二三十户人家找不到一床棉被。更穷的人家冬天卷伏在包谷壳里,或钻草窝。夏天和衣而卧。有人结婚,没有棉被,只好去租,之后还人家。
  新中国成立后棕被秧稿被草被绝迹,盖上了棉被,不过多数人家也就一两床。由于水源奇缺,棉被蚊帐脏兮兮的黑乎乎的,一年只洗一次。少数讲究的人家有专为客人准备的棉被,平时捆好,客人来了才放下来,客人走后又捆好备用。
  很长一段时间,箐头的交通条件改善依旧缓慢。上世纪六七十年,通往箐头的是崎岖的羊肠小道,手扒岩、搽耳岩、倒马坎、石门坎、鬼见愁、观音岩等地名到处使用。从郑屯走到峰岩脚30公里,爬坡下坎,在一些石块上跳来跳去,穿行在荆棘丛中,大约要五六个小时。遇到雨天路滑,满身是泥,老人小孩走起来更费劲。我们空手行走都很困难,当地人挑着背着东西穿行其间,其辛苦劳累,是可以想象的。
  石山地区土层薄,蓄水能力差,缺水严重,南盘江劈开石山半石山流入广西,水量大的马岭河劈开石山半石山,与南盘江相会,一些水量小的河流,如郑屯河、科汪河、纳灰河、香车河无法穿过这条石龙,只好退缩,成为地下河,通过溶洞汇入南盘江。沿途的人家将石洼里的土掏起来,积些雨水,用树枝盖上饮用。春冬天旱时有的地方人挑马驮,来回要花一上午。一盆水洗了脸,拿来洗脚,洗脚水还要用来喂牛或煮猪食。洗澡那是奢侈的事情,箐头姑娘总希望嫁到田坝地区,弟兄多的也愿意一个到田坝地区倒插门,为的是换一个比较好的生活环境。
  改革开放之后,要致富,先修路,一些村寨开始断断续续地动工,国家提供火工材料,村民自己出劳力,土地自己协调,一些毛路开始出现,走起来没有从前费劲了。但测绘粗放,水冲路面坑坑洼洼,坡陡弯急,骑摩托车很困难,不要说通汽车了。我们坐“摩的”从龙广到峰岩脚要20元,是兴义到龙广车费的双倍,还很危险。完全由国家投资的公路增多,兴义到天生桥电站的公路,三家寨经坡岗到白毡帽的公路等等,但路况不好。21世纪,脱贫攻坚战打响,这些路重新测量设计,通村公路有了,通寨公路有了,通户的路也有了。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穿过箐头,而通村公路又与这些现代化通道连接起来,大大方便了村民的出行,也开阔了他们的眼界。有的地方甚至双向四车道,隔离带绿化带人行道一应俱全,兴义城区到敬南陇岸,三家寨到白毡帽正如此。
  土地下户之后,荒山的所属权比较模糊,箐头的人猛然开荒,粮食多,猪也多了,生活好起来。家族里的人割棕卖,挖药材卖,收入也增加了,我们没有学费,父亲就跑到老家来借。我们春节期间到老家,吃腊肉,吃糯米汤粑等,等于改善伙食。烤着疙兜火,煨着老腊肉,品着包谷酒,那是山箐生活令人羡慕的境界。回家的时候亲戚还送块腊肉,或两升蚕豆豌豆什么的。上世纪90年代,天生桥电站、鲁布革电站等相继修建,箐头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少数人当了小老板,到广西云南揽工程做,越来越牛气了。
  瓦房多起来,片石墙多起来,后来换成了平房,甚至出现设计新颖的别墅,娃娃读书条件依旧不好。21世纪之后,坝子地区的人家卖老屋,卖屋基,他们便搬到田坝地区来了。近几年买了轿车,逢年过节去看老坟,不到一个小时车程。我们回老家途中路上车来车往,大多是轿车,偶尔有摩托车。峰岩脚最多的时候有40多个人口,如今只有3人常驻。一个是我舅奶,94岁,前几天去世了,就留下年过古稀的幺叔幺娘。不久他们也要搬出来,因为兄弟们都在龙广郑屯一带买了房子,定居下来了。搬迁有政府扶持的贫困户,也有自行搬迁的散户。
  现在路通了,电通了,自来水也安上了,洗衣机冰箱电饭煲电热毯羽绒被等进入山箐人家。坡地不再种庄稼,山上的植被恢复了,树林茂密了。黄鼠狼、果子狸、猴子、野鸡等,逐渐增多。今后,岩羊、豹子、野猫会不会出现还不知道,因为动物迁徙有它的神秘性。
  150年前从田坝搬进箐头,如今又陆续从箐头搬到田坝,吃穿住行的巨大变化,真是天壤之别啊!沿路走一走,一些水窖遗弃了,瓦屋遗弃了,平房也遗弃了,一些别墅爬满了何首乌,虽显得荒凉,可这荒凉却给动植物腾出了生活的空间。石漠化治理,人类活动的减少就是最好的治理;生态保护,人类活动的减少就是最好的保护。
  孩子们在田坝地区上学生活,偶尔回去看看,哪里习惯。住一晚上,就嚷着要回家。他们认为田坝里那房子才是他们的家。他们恐怕很快要忘记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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