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走进这个网络人士联谊会会场的,都可能是行业翘楚,各界精英。将与会人员界定为网络人士、自媒体知名人士,其实,涵盖面远远不止于此,也许还包含其他行业的业界大亨。退一万步,至少是些有头有脸、或者有钱的人。其中,公司老总的占比一定很大。“人爱有钱人”,这似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资本主义”——有资本才打得起注意。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万万不能。比如,租用这个场地,场租费应该不菲,没钱行吗?参与的有钱人一多,拉赞助都容易一些。“活动资金的一个重要来源是社会捐赠”。是亲三分向,组织里有钱人多,获赠的几率就大。
我之所以断言参与者大都是业界精英,公司巨头,还有一个因素是,主办方对我的称呼的定位。首先称呼我为老总。新时代的老总,不可与旧社会战战兢兢的老百姓对“白狗子”的称呼相提并论。这里是老板、总经理的意思。这说明,里面腰缠万贯的老总多。我却是个绝对的例外。我是一个没有土地的农民,又是一个啥事也找不到干,一无经济来源的穷困潦倒者。换言之,就比如是那没有“抄书业务”、处于困顿时期的孔乙己那样的无业游民。虽然我很宅,并不游荡在外,但是,只有穷愁潦倒、无所事事、整天游荡在街头的无业游民的身份才适合定义我。我穷得发疯,形容猥琐,跟那些意气风发、钱包鼓鼓的老总们正好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从钱财而论,我与他们分别处于两个极端。
也许她们从我的资料上看出了我的不堪,觉得呼我为“老总”,有揶揄的嫌疑,担心我腹诽或“见责”,后来,主办方的联络人员又改换为另一种称呼,以“同志”相称。那些年代,“同志最亲”,体制内外,通通流行以同志相称。后来,这个纯洁的词被现代人玩坏了,人们因为“同性恋”者的同性性质,就借用这个神圣的称谓来委婉地指代他们。这并非官宣,但是很快流行,一说“老同”,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含义。“老同”即“同志”的简单粗暴说法,意思完全一致。我是男的,对方是女性,虽然不会给人以“老同”的口实,但是,以“同志”相呼,总觉得不入耳,感情上疙疙瘩瘩的。
最后,对方换了一个放之人人而皆可的称谓——用“老师”来称呼我。对提砖刀码砖砌墙的“大工”,可以称他老师;对搬砖拌浆,给大工打下手的“小工”,也可以称之为老师——“拌浆的才是师傅”——他灰浆拌得不稀就干,并掺杂得有小石子,不好用,大工师傅技术再好,也砌不出好墙来;文友之间,也可以互称老师;对年长者,可以直呼老师;对小年轻,最多添加一个“小”字,也可以称之为小某老师……无论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丑俊妍蛮、年长年小,都可以称之为老师,都能“喊得答应”,不容易产生歧义和误会,对方也乐于接受。碰到非常谦虚的谦谦君子,你称他为老师,他虽然客气不受,但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并无丝毫不爽。如果他还是因为过于谦虚或者自卑,籍口德不配位而不愿笑纳,你就跟他解释说,人人皆可为师。你以他为例,虽然他一无所长,但是,他谦虚,谦虚是一种很高尚的品行。在这方面,他就“可以为师矣”,很大部分人不如他,得向他学习这种品行。所以,从这个方面讲,他就是老师,是当之无愧的。于是,人家也就“却之不恭”,虚心接受了。我学无所长,穷困潦倒。但是,以我这样一个无业游民,能暂时混迹于这一帮行业翘楚、富贵者流中间,在这一点上,我又比我的同类多了一个阅历,从而也“可以为师矣”。当然,这里的“师”,不是指学识丰富,而是阅历多一丢丢,占了一个“先”罢了。为什么说占先就无愧于老师的称号呢?回头看一看家神板板上,写得有“至圣先师孔子”字样,也是“先”而“师”之。当然,我这样的“旁征博引”,略嫌牵强,大家权且当作说笑或者东方朔式的诙谐吧。这篇东西,我将以这样的基调写作。写作的意义,其中之一就是愉悦读者。并不一定非要板着面孔说教,也不必一定要有什么“深刻含义”。
下午两点,会议才开始,规定要提前十五分钟入场。我在会场入口领了座区示意图,步入会场。我按图索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看着桌子上自己的名字,我有点小激动。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此庄严大会上占有一席之地。谢谢大力举荐我的那位老师!
每一个位置上,都摆放着对应的参会者“名牌”。那是一块带底座的透明塑料牌子,我不知道它的学名怎样称呼,我在这里用“名牌”二字,是“写着参会者名称的牌子”之缩写。但是这样一缩写,就会产生歧义,读者读来,可能大惑不解,不知所云。“名牌”者,最嫡派的释义应该是“著名品牌”的意思。照这个意思去直译我上面那句话,就是“位置上摆放着对应的参会者的著名品牌”。这就颇令人费解了。《西游记》里巡山小妖怪别在腰带上、被孙悟空抢夺的,那叫腰牌;古人投递到官宦人家,敬请门房代为呈递,以知会主人,谁来求见的,那叫名刺······这摆在桌子上的,一定也有一个正式名目,但我不知道。我想,它不能叫号牌。古人虽有姓甚名谁号什么的取名习惯,但是,我们不是古人,我们没有刻意为自己取过什么号。我小时候倒是被小伙伴们取过绰号,谓之“胖婆孃”,有的发小直呼“老胖”。那时候的我吊锅肚,大屁股,腿粗胳膊粗,虚胖,因此得了那个绰号。小伙伴们一直喊到我小学毕业,喊得我心情烦躁,直到我怒目相向,严正警告,他们才停用那个绰号。但是,这个塑料牌里镶嵌的红底黑字写的是我的大名,并非绰号,所以,牌子也就不能谓之号牌。具体叫什么牌,留待语言学家去研讨吧。或者有识之士站出来指迷一下,免得我们瞎猜和妄论。否则,我就此“按下不表”了。
网友“夜郎大风”告诉我,这种牌子,广告界谓之“座牌”。我一想,这对于会场也是很贴切的,于是认可了。
入场以后,我首先关注的就是邻座者为谁。其实我关心的是邻座的性别。这是自小学开始形成的“择邻”习惯。小时候读书,班主任——现在的学生叫他们“老班”——为了防止同桌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上课时间说小话,影响课堂秩序,于是排座位时,就逆反着学生意愿,强制实行男女混搭。那时的我们,“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跟女同学不但没有“异性相吸”,反而心理上非常排斥,谁都不愿和异性同桌。我运气更其糟糕,都已经读到初中二年级了,还没有摆脱跟女生同桌的“厄运”,还不幸被分配和女生同桌。因为女多男少。我为此生了十天闷气,腹诽班主任老师的不公——为什么单单针对我呢?我为什么“独自怎生得黑”,唯独我那么倒霉?我仿佛担心自己被女同桌非礼,好像跟人家同桌会被她占了便宜似的,心里很不乐意。鉴于我对女生的排斥,及到我该说媳妇的年龄,哪一方都“不亮”,二十五岁以后才完婚成礼,这在农村来说已经是“老儿童”了,这大约是老天的惩罚——让你小时候那么不愿跟女生同桌!搁到现在的男生,跟女生同桌,一定是求之不得,正中下怀。他们会欣喜若狂,暗自得意。异性相吸,说不定他们趁着老班为他们所提供的便利,就两情相悦,把课堂当成了伊甸园,早恋起来了。
小时候形成的习惯,使今天的我一步入会场,就关心自己的邻座是男是女。至于性别对我的影响是积极还是消极的,一时之间,没有一个明晰的概念。大家也就相处一个会议的时间而已,此后一别,人海茫茫,了无瓜葛,有什么影响呢。但是,我还是习惯性地关注了左右的名字,揣度名字背后的人的大致性别。
运气还是像读书时候那样。不但“左邻右舍”都是女性化的名字,连左邻的同桌,我的隔座,直接就是女士。
对于陌生的名字,没有见到实体的人之前,我只能说“女性化的名字”,从名字揣度其性别。组成姓名的中国字是有性别的。男人取名用字,字、词性质阳刚,女士的名字,或阴柔或靓丽,“见字如面”,从名字大体就可以分辩出对应的人的性别来。但是,也有的人名取得不合常规,男名女性化,女名男性化者也有人在。所以,我的邻座们的名字虽然都很“女性”,但因为陌生,具体座牌上面的名字所对应的人究竟是男是女,还需稍后认证。至于左邻的同桌那个名字,我则敢断定对应的人是个女士。而且知道她是省门户网站的州记者站某知名记者。为什么我如此确定呢?因为年前她主动帮我编发过一篇文章,我们有过网上交流。只是彼此未曾谋面而已。
当我在位置上坐下来,不知道干点什么的时候,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旧友走过来了。
她大学刚毕业我们就成了网友。后来她分配了工作,再后来,由于她的优秀,成了名声卓著的网红。就在这次盛会上,发言的大领导还特别提到了她的个人事迹。这是非常特别的殊荣。这说明,今天的她,更其优秀了。因为疫情未了,遵照国家号召,与会者都带着口罩。她从对面走过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可能是她。我是个脸盲,哪怕是见过面的人,一转身之后再遇见,我几乎就认不出来了。我以前经常认错人,冒冒失失冲人家兴冲冲地打招呼,搞得对方莫名其妙,一脸懵懂。江湖上有一种传言,其真假未考。说有一些心怀叵测的江湖骗子,他们在大庭广众间拍你肩膀一下,跟你打个招呼,然后你就会被他迷惑了,乖乖就范,就按他所说的去做。迷迷糊糊的你不但会把兜里的钱掏给他,甚至还会带他回家,自愿把家里值钱的财物让他拿走。一段时间里,这个传言闹得人心惶惶······那些被我瞎打招呼的陌生人出于戒备心理,认为我是下“迷魂药”的,怀疑我想“起他猫心”,非常戒备。“猫心”就是不良居心。这种猫一定要是野猫。“野猫偷鸡”,那是野生动物界臭名昭著的野猫这个“贼盗”的惯常劣迹。被我打招呼的陌生人,万分狐疑地赶紧走开。胆子大的停下来,恶狠狠地用眼睛瞪我。要不是我满脸堆笑——“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可能还要揍我。前车之鉴,所以我以静制动,一般不主动攀谈和率先招呼。谁要是率先招呼我,我必定热情回应,不管认不认识,都没关系。对于异性,我更是不敢轻易打招呼。我怕人家疑念我“没事献殷情”,我得回避瓜田李下之嫌。虽然我的年龄大到叔字辈以上,但是,面对异性所养成的避讳习惯,对于走过身侧的疑似旧友,我依然没有贸然相呼。再说,口罩后面看不出貌相,我还有点不敢确认。更有甚者,后来对于我左边邻座的同桌,我不但确认了是她,而且还被中途安排到她的旁边坐了几个小时,她目不斜视,我正襟危坐,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直至散会,我和她互相之间都没有相认——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回头继续说网红网友。她大约是发现我了的,也许是出于矜持吧,所以她走过去了。过去以后,又觉得故友邂逅,就这样擦肩而过,默不相认,于情谊上就有点说不过去。她也知道我并非高冷,最多算木讷,更可能是呆滞。于是,她年轻,胸襟宽阔一点,想了想,还是跟我打了个招呼。那是个热情开朗的女生。她谈锋甚健。她不能不说话。因为我口拙,木讷,啥话也说不出。两个朋友相处,都不说话,默然以对,长时间地冷场,那气氛多压抑、场面多尴尬呀。她说她会后约了两个媒体朋友小聚,请我作陪。后来直接诚邀。这可难坏了我。
大作家贾平凹写了一篇婉拒饭局的文章。文章中列举了他对那次饭局的各种不适应和诸多顾虑。我看他列举的那些不去的理由,我全有。他没有的,我还有。只是,他不写出来让我看到时,我尚有几分无知无畏的鲁莽劲儿,经他那么一渲染,我是越想越畏惧,不敢轻易答应谁的邀请了。我担心自己岔入对方与她的高友们的聚会,显得格格不入,然后独自向隅,引得满座不欢。那么,我就要心生愧疚了。可是我找了一些借口,都没有抵销得了她的热诚。最后,我非常不礼貌地乘隙溜了。然后再向她致歉和说明,并请求谅解。
回家的途中,我的同桌在会议主办方提供的聚餐场合看不到我,问我为什么不吃了饭再走?我告诉她,自己没车,吃了饭就赶不上开向家乡的末班车了。再说,家中老人还等我回来做饭给他吃哩。她顺口夸我孝顺。我直话直说:“轮班制”,“人子之责”。我这样说,老人家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觉得自己一生辛苦操劳,却养育了一个如此无情无义,只是迫于伦理道德的约束,才勉强尽孝道的疑似白眼狼。但是,我这是“话丑理正”。绝大部分人都有这样的劣根性——试问天下,有几个子女能够全心全意地、以对待儿女的那份“巴心巴肠”,对待自己的父母亲?普天之下,不孝子女,虚情假意的子女,太多太多,数不胜数。真正的孝子贤孙,能有几人?!
我的同桌是后半场赶到的。但是,前半场也有一个美女坐在她的位置上,那究竟是谁呢?这个问题无从稽考,恐怕就此成为永远的悬案了。
同桌也是个很热情的女士。好像还是个大学讲师,非常年轻有为。更主要的,她还是一个文学素养很高的人。毕竟是大学老师,一点没有小家子气,她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收放自如,开合有度。跟她交流,感觉很轻松,不会沉闷和压抑。她坦坦荡荡,开诚布公,坦然相对,绝没有“逢人只说三分话,路上须防人不仁”的那种吞吞吐吐和疑神疑鬼,更没有“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戒备心理。我感觉我们就像师生之间的对话。她毫无保留,也不会怀疑我有什么私心杂念,整个儿就是师生之谊那般的纯真。然而,我此生没有机会读大学了——读大学也是老年大学,人家才而立之年,风华正茂,不可能在老年大学里屈才。别问我是怎么知道她所处的年龄段的。因为,她坐下来不久,就接到一个某管理部门邀请她加盟的短信。她马上征求我的意见:“xx部聘请三十五岁以下的······以你的看法,我该不该答应?”所以,我由此知道她所处的年龄段是三十五岁以下,所以说她年轻有为。我是个体制外的山人,是个爹不亲妈不爱的无业游民,哪知道她们体制内那些事呀。她则有点心动,自我激励说:“还是应下吧。至少是个人生历练。”我也随声附和,几乎算得上是怂恿她了。她却又并不因为我的盲目怂恿而乱了方寸。她再想了一下,说:“哦,还需要坐班······我一周那么多课,还去其他单位坐班,那样一来,我会不会太辛苦?”我不敢妄议了。她一看我这“空乏其脑”的样子,觉得也问不出什么锦囊妙计来,于是说:“不行!我想我得出去打个电话,问问我哥的意见和建议。”她出去打了几分钟电话回来,直接放下了那个事,一点没有患得患失的意思。由此看得出,她非常信任她的哥哥,自己处事也很洒脱,一点也不婆婆妈妈——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她没有女人味,我想表达的是,她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子式的潇洒风度。
下半场会议开始。会议进行到一段时间以后,突然感觉有人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把位置挪到邻桌去。我看都没有看清后面是谁,就乖乖就范,离开同桌,出离本位,坐到旁边那个位置,跟那位久知其人、首次谋面的大记者同桌而坐了。
她一直埋头忙着在纸质的材料上圈点勾画,非常专注。偶尔停下来喝一口水,也是目不旁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当然,我也没有故意弄出什么动静来,以吸引她的注意。相反,我不忍心打扰她。我连喝一口水都犹豫了很久,生怕伸手拿桌子上的矿泉水时,动作幅度太大,引起她的注意,打乱了人家的思路。我像个“红袖添香伴读书”(这个比喻是不合逻辑的)的书童或者“老苍头”一样,安守本分、非常雅静地、规规矩矩坐在她的旁边······就这样,直到散会,她都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有攀谈,彼此默无一语地各自散了。散会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旁边那个人可能是她,但究竟是不是她,不敢确定,因为我们在同一张桌子后面坐了几小时,彼此并没有相认。她一见我发的圈,马上跟帖说:是我是我,真没想到旁边会是你呀!我不是不认,我是太忙了,没留意旁边坐着的人。
我突然觉得,这样挺好。要是当场认出来了,我们聊什么呢?不聊点什么,不好;聊吧,她那么忙,自然就会耽误了人家工夫,浪费了人家的时间。“浪费别人时间等同于谋财害命”,我心地良善,“谋财害命”,会使我于心不安的。
至于她本来的同桌,那是个年轻漂亮又高冷的神秘女子。上半场会上,她也是边听边伏案勾画,各种圈点,并且作了一些记录。中场休息以后,她不知何故离开了,然后就再没有回到会场。
人生好比是一场盛会。生人熟人,能够聚集在一块的人,都是有缘人。缘厚缘薄,只要是善缘,就值得庆幸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