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楼下。坝子边
从早从晚，各种熟悉的声音
接连不断
响亮地，响起
(汤圆，汤圆)
(买凉面哦)
(又香又甜的烤红薯)
(有废旧电器卖不)
(修液化汽灶修电器修高压锅)
(……)
这些声音:含着饱满的热情
拖着长长的尾音
像歌唱，又比歌唱
更打动人心
在空气中，打着漩涡
真实，又梦幻
我迷恋:这人间的声音
我像吮吸空气一样，每天
吮吸着这些声音一一
这些熟悉的声音，柔软的声音
温暖的声音，亲切的声音
一声一声
都是殷殷呼唤
呼唤着
熟悉的人间一一
像呼唤着至亲
惟恐忽然弄丢
冬天来临时
冬天来临时。我会
关上所有的门窗
怕寒凉的风，袭进来
我已脆弱得，不堪其扰
怕腐朽的气息，漫进来
我已敏感得，接近神经质
然后。坐在烤炉边
和你一边慢慢对酌，一边
悠悠说着，那些春花秋月的往事
或者。就一个人
重新从体内，取出
还未燃尽的热血
蘸于，还未锈掉的笔尖
再好好，写一首情诗-
献给自己，还献给爱过也恨过的
岁月
我也是一尾鱼
池水清清:一尾鱼
在水中自由游弋
有时。把小嘴探出水面，吐点水泡儿
有时。又一头扎入水底，做梦
或者。摇动尾巴
在水中写波光鳞鳞的诗
其实。我也是一尾鱼
一尾在尘世汪洋中，游弋的鱼
可是。水浑浊
我的肺泡内，吸入太多污秽
水苦涩。我没有心情做梦，或者写诗
水中喧哗声庞杂，且拥挤
连吐水泡的机会，都是奢侈
搁浅到岸上的危险，更是
常常伴随终生
石 梯
有一坡石梯，很长，很长
从下望上去，顶端像通向虚无
各种年纪的人，从尘世深处
启程，齐刷刷往上登去
看那些孩子，蹦蹦跳跳地
不过像:做一种向上跳级的游戏
年轻人的举步，则轻捷而自信
上石梯的过程，也只如行云流水
年纪大了的人，每上一级石梯
总是在一级一级地，数
尽管腿软气短，还想往上数
努力想，多数一级
他们却不能控制的是--数着数着
就把本就不多的光阴，数薄了
数没了。可石梯还安然无恙地
躺在那儿:仿佛它比岁月更长
浮 云
我的早晨。是被一阵鲁莽的闹铃声
惊醒的
匆匆出屋，下楼。在楼下小吃摊
买一袋豆浆和两个馒头
边吃边走向大街。走向
涌动着的人潮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匆匆
擦肩而过，或者匆匆接踵而行
比行人更匆匆的，是马路上
流水一样的无数汽车
挤上公交。狭小封闭的空间里
呼吸都几乎窒息，真的快窒息
我奋力拉开了半扇车窗
有一缕风，像从时间深处吹进来
车子沿着既定的路线，不停地奔跑
整座城市，都在不停地奔跑
坐在办公室。处理一大堆文件
某个间隙，偶然一抬眼。瞥见
一朵云，在窗外辽阔的天空
悠悠地飘浮着
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态
美食街
时间里，弥漫着
撩人心魂的热气与香气
一处被热气与香气
美饰了的生物的献身场
数不胜数的生物:五谷，蔬菜
和水陆空动物
从各自生命的故乡，被一双双手劫走
然后被切割被屠宰。遗体被煎炒蒸炖
并被佐以各种诱人的调料
最后摆上前台，成为众口争食之物
——美食
一批又一批吃货，络绎不绝
纷至沓来，踊跃加入一场又一场
集体饕餮
(给我一双筷子，我会吃掉整个世界)
吃，吃，吃
筷子飞舞，咀嚼声稠
恍惚中，无数灵魂
在空中，集体哀鸣
一尾精致的小鱼，披一身
色香俱佳的外衣
赫然，横陈于面前
当筷子举起之际，那尾鱼
瞪大一对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我
我的筷子，半天没有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