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下得,没有醒,就从母亲的声音里知道了。
这是三九的雪,雪花在乡村的小道上走了一夜。一片一片,顺着夜归人的脚印,为遥远的乡下填着今冬最洁白的词。韵脚里盛着回忆,亦如准时归来的家人,贪恋着旧房老宅最温热的亲情。
赖在被窝里,想雪,咯吱咯吱地响,像是刚铺的棉被,踩在上面软软的,没有疼,也没有夸张的表情,只是有些不堪。
那一片静美被打破,坏了心头童话般的纯美。
落雪的早晨,多像我正在编织的梦想,甜甜的梦想。
洁白的雪,微带着烂漫的童心,在泛着热气的池塘边立地成佛,谁也弄不准,那一棵棵佛心何时修成正果。
窗外的世界,我是料得到的。村子早就醒了,老人们牵着牛,呵着热气把大门的灯光别在腰间,决不让迷路的晨曦被小花猫叼走,雪野里,老母鸡细小的爪痕指着方向。这些草垛和粪堆,披着民谣,披着乡下古意的寒。是的,飘雪算不上鹅毛般的谚语,但又仿佛来自远方,来自季节深处,徒然生出许多惊喜和感慨,之后顿悟,原来结伴,依然还是旧年的访客,是如约而至的。
我躺在床上,从不想破坏那一份淡然,哪怕是一片最小的雪花。
雪花是透彻的,带着一颗晶莹心,如我窗前的玻璃,一眼便看得通透。因为它还稚嫩,它还莽撞,还不凝重,打心眼里一看,就是没有陪阳光较量过酒量的。
在我起床前,我脱去小格子的薄睡衣,拉开衣厨,翻出所有的棉衣,站在镜子前试着,看自己臃肿得像一个孕妇,闷得像块南瓜。
这是我最讨厌的,我情愿不出门。
我想起母亲的话,说得确乎有点道理。这世界,哪有冬天不冷的,哪有下雪天不出门的。想想也是,人和雪花又何尝不是世间的过客,都会有陨落和融化的那一刻。于是乎,我久久呆立于明朝大画家吴伟的灞桥风雪图前,时不时地剜上两眼,不自觉地灿然一笑了之。于是,我怡然时还会拿出画笔,对着窗,把这个冬天,把这场雪,涂在一片童真里。
其实,窗外的世界早就是一幅旧画,只是这些雪,让这些风景变成了陌生的洁白,谁敢说明天不会变,雪花会和门前的树一样终老一生。
不会的,真的不会的。那些剔透的冰棱,恰似倒立的耙齿,让屋檐伸出许多念想,也一根根平静下来,慢慢成了雪的骨骼,傲气十足。
赏雪,仿佛自己也是一片雪花,仿佛自己也成了绵绵的雪野,心底铺满洁白,无暇,无休。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是唐朝刘长卿的诗,喜欢了许多年。小时候喜欢时,觉得它是一首优美的五言诗,读起来朗朗上口,好背。现在喜欢它,是因为它有着超凡的意境,有立体感和图画感,闭着眼,可以想像得出诗中的意象。其实,大雪年年有,听雪,可以听出一份昂然的情绪,雪还是雪,是赏雪的心化了,化得比雪还快。
院外,厚厚的雪覆盖了冬的萧条,静静地,看不到一丝燥烦,街灯亮着,灯光己照不到积雪深处,雪的贪恋,远不如近处的花草,被那颗平常心照亮。
灵灵的雪也好,零零的雪也罢,迈过黑夜,都在倘佯,那份安静,成了小村的咏叹。
都落下了,落得那么安心,它们手牵手,和大地相拥。
它们落在季节深处。
如我一样,我也安心地和大地相拥,有了玲珑心。
索性不起床,让自己隐进温暖里。在这样的风雪里挥洒灵感,想想过去,想想将来,想想我们曾经的爱……
攸地,一切似乎都明白了,原来这一场纷扰的雪竟有些许甜恬可以回味,累了的时候,下一场灵灵的雪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