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有月,是一种雅致。
尤其是在冬日的初夜。月上柳梢,只是这柳梢少缺了蓊郁的叶子,突兀而立,便少了一份迷丽的景致。这柳梢,必是紧挨着青青瓦舍的,与屋脊相齐,抑或高过屋脊,像是谁人举起的旗杆,悄然而立。若是在乡间,鸟窝必是有的,就在那高处的枝柯间,孤独地静默着。这时候,月光洒下来,顺了这旗杆流泻而下,漫溢在鸟窝边。冬日的夜晚,月光冷冷的,像是被清洗过一般,清冽,明澈,透着水意,这样的月光流进鸟窝里,必是湿湿冷冷的。可是对于刚归巢的鸟雀来说,却又是那样新鲜,它顺了窝边静立着,间或之间低了头,向着窝边浓郁的月光啄了一口,又啄了一口,只是啄起了一根柴草,而月光,依旧水意地落着,浓浓郁郁,一片一片的。
鸟儿进了巢穴,而月光依旧亮着。
屋舍里的灯火也渐次亮起来了。檐下的人,还在忙着手中的活计,那些从山间运回来的豆棵就堆在庭院的中央,刚刚归圈的牛羊咩咩地唤着草料,还有大门外一遍一遍摇着尾巴、前腿搭在墙上的小黄狗吠着……所有这一切,他都要在暗夜弥漫了庭院之前安顿妥帖。于是,要么提了水桶走向牛羊的圈舍,要么端了食盆去到门外的黄狗身边,要么就是望了望天色,借着斜斜打过来的灯光,将庭院中的豆棵向上挑了挑,而后盖上一层厚实的塑料布。而这时候,月光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不离不弃地,从庭院到场院,从场院到门口的槐树下,再从槐树的阴影里走出来,回到屋檐下。
突然之间,这主人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立住了脚步,就在檐下,他静默着。良久,抬起头,向着瓦檐的方向望去,天空明澈得就像搓洗过一般,风隐遁在墙院之外,只见月光顺了瓦檐流着,哦,的确是流着,细若蝉翼般的一层,水水地流,有着幻梦般的质地,似乎人一靠上前去,这梦就会被气息吹破似的。于是,主人就轻轻地停驻着脚步,屏息望着,偶尔之间,就有檐前的一两枚黄叶顺势落了下来,将这宁谧的景致打破。像是一个故事的结尾,落在梦境里。
梦境中的月光,是落在夏夜里的。
夏夜,月光如练,那一弯弦月就悬在瓦檐之上,妈妈的童话就在瓦檐下,抑或瓦檐下的石阶上,一只火狐出没山林的故事,一个猎人为民除害的故事,一场罕见的大风揭了屋瓦的故事,它们就像妈妈月色下明亮的眸子一般亮在我仰望的目光里,晚归的鸟雀就在头顶上的檐洞里筑巢做窝,当老鸟翻身进巢的瞬息就一定引得众儿女叽叽喳喳地叫,聒噪之后便是出奇地宁谧。这时候,月色从檐前的槐树边绕过来,细若碎银般的光斑挤过槐树的枝柯,滚落在庭院中,也落在我张望的脸颊上,晃荡着,明丽着,让妈妈的故事更是染上了一层神秘,一层久未诠释的渴念。
这时候,风醒过来,和着月光轻轻地拂着发际,拂着睫毛,痒痒的,就像是被浓郁的月光咬啮着,让人不自觉伸手去摸,去抓,只是最后来抓得一场空。哦,不,那月光一定是湿了十指的,要不怎么合拢手掌的瞬息里粘粘的?若是蘸过粘稠的汁液一般。
就这样半睡半醒着,在月色照耀的童话里,在杨树枝梢的拂动里,把童话记忆成月色的样子,抑或把一抹月色融进了童话里,直至走进甜美的梦境里。
檐上月,永远醒在童年的记忆里。
亦醒在余生的渴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