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在叫门。对方礼貌地,并没不请自入,只站在外面喊我。我起身过去一看,原来是我的堂姐。
堂姐说明了她的来意。
她家有一块地跟我们的地界相连。我们的地新近播种了冬小麦,她也准备要种冬小麦。请旋耕机下去打地时,必须经过我们的地头,才能到达她家地中去。为此,她事先特意来同我打个招呼,以取得我们的谅解之意云云。
听明白以后,我大不以为然地说:“就这点小事,姐姐你也费心若此,还专门来打个招呼?根本没这必要嘛。”
我心说,外人都不必这样,更何况,我们还是亲亲的堂姐弟呀。
对于邻田邻地耕作需要,踩踏田地这样的小事情,我们已经是见惯不惊了。
以前分田地的时候,道边路口的田地,“在牛嘴巴边”,牛马牲口进进出出,青苗容易被啃食和作践,所以,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都很排斥这样的田地。也不知是因为我们比较老实憨厚,还是我们运气不好?我们分到的田地,往往就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人们牵着牛马经过,牛马啃食青苗的事时有发生。邻近的地主耕田种地时,人畜经由我们的庄稼地里,我们的庄稼因而屡受踩踏和糟践。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好有什么说道,我们隐忍不言。
现在,牛马渐渐稀少,旋耕机普及起来。人们开着旋耕机进进出出,致使我们的庄稼被糟践的状况更为严重。牛马在人的控制下,还可以“选着点走”,尽量避免踩踏庄稼;即使有所踩踏,也不伤大体。然而,旋耕机经过时,“排山倒海”,以“压倒一切之势”,所过之处,“所向披靡”,碾压无可避免,庄稼受损面积更大。
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对于我们来说,方便了别人,我们的庄稼却遭了罪。但是,人家从那儿方便一些,我们不能不让人家通过。乡里乡亲的,不能那么绝情。我们依然宅心仁厚,毫无怨言,从来不置一词。
乡亲们也不拘小节,习惯成自然了,该碾压的碾压,怎么方便怎么走。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没有谁会虑及我们,没有谁会想到应该事前知会我们一下,“借过借过”,或致个歉,客套客套什么的。都是实诚的庄稼汉,认为精神层面的讲究,都是虚的,无可无不可。久而久之,我们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见惯不怪了。
这回,自己的堂姐,反而这么小心翼翼地来“求告”,我一时之间,还不太适应了。我和乡亲们一样,觉得她这样,太谨小慎微,有点小题大做了。她怎么会把这档子事都当作一回事儿,专门来跟自家兄弟客客气气打招呼呢?
堂姐我们唤作“新姐”,小学时做过我的音乐老师。那天中午,我跟同学去看吊车处理事故,上学迟到了,她罚我在黑板面前站过,为此我大闹课堂。因为同伴都被赦免,就因为“你是我的兄弟,不罚别个,就要单独罚你!”我当时非常委屈,又哭又闹,说她赏罚不明。她见我傲骨铮铮,威武不屈,也很光火:“你再胡搅蛮缠,老子回去告给幺公,让他打死你!”为人师表,居然妄带口头禅!我很愤怒。她口里的幺公就是她的幺叔,我的家严。在家,我跟严父也是死对头,父亲视我如眼中钉,一言不合,常常棍棒加身。堂姐还在课堂上收缴过我跟族叔借来的一套小花书《林海雪原》。然后,我有一天去她家玩耍时,赫然发现了那套族叔装订成册的小花书,就在她的枕边。堂姐和我一样,也嗜书如命。当时我就义愤填膺,想大义灭亲,据此举报她。
姐夫大去,堂姐跟儿子到大城市里生活了些年头,多年没接触农村了。她走的时候,乡风依然淳朴。也不是说现在“人心不古”了。其实,现在的人,比较豪放,比较粗枝大叶一些,大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懒得客套了。不像她这么,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本真情怀。
然而,她就这么“走礼边过”的一席话,还是令我有所触动,感慨唏嘘。
客套虽然没什么实在的价值,但是,温言一句,春风和煦,可以让人倍觉温暖。处人做事,大家都谦谦有礼,“温良恭俭让”,这世道人心,就会更加温情满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