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南飞,菊有花黄。寒露已至,重阳在侧。我想起了父亲的一盆盆菊花来。
那些菊花,是家里的稀客,也是村里的稀客,是父亲一盆盆装在自行车车篮里,从七八十里远的大丰县城带回家的。奇怪得很,父亲从不带弟弟去他厂里住,每年暑假却一定带我去住两个星期。
父亲半个月就回家一次。那一年暑假,他忙完了手头的事,下午便载着我去看他最喜欢的九曲长桥。坐在前车杠上的我突然看到桥头开了好多不知名的花,欢喜得手舞足蹈:“爸!爸!那些花真好看啊!”父亲是喜爱花花草草的,一个村子,人家家前屋后长满了青韭碧葱,只有我家门前热热闹闹开满了美人蕉、节节高、一串红、大丽花……
父亲笑着蹭蹭我的头,说,过两天我买一些特别漂亮的菊花带回去,等秋天开了,比橱柜上那盆塑料菊花都要好看呢。
时间不紧不慢地晃悠着。后来,爸爸果真每隔半月就买回一两盆菊花,告诉我,等到寒露时它们就会开了。于是,每天上学前放学后我又多了一件事——搬花呀,那些可不是门前土里泼辣的乡下菊花哦。况且,整天在地里劳作的母亲总嫌它们碍手碍脚——从花盆旁经过得小心翼翼,走路一阵风似的她哪里还有闲工夫照料它们呢。
终于开花了。鹅黄的,淡紫的,纯白的……这还不够惊艳,让我欢喜得整天不愿意出门的是那些姿态各异的花朵。有细细长长地垂下来像女孩子漂亮卷发的;有花瓣开到一半微卷的,还有一嘟噜一嘟噜像白色的小太阳挤在一起淘气的……每开一朵,我都会痴痴地盯着它左瞧右看,常常兴奋得忘了吃饭。
左邻右舍都赶来瞅,都说,嗯好看。可他们并不真的来看花,他们是来看电视的,那几天刚刚在播《射雕英雄传》。全村就我家有台彩色电视机,妈妈说,大家就借看花的机会顺便看会儿电视剧不行么?
没几天,小小的房间已经挤不下人了。没凳子大家也不急,挤在一块儿也热潮。只是苦了我的那些名贵的菊花——都是爸爸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妈妈为此没少数落。一天早晨,我终于发现,那卷发的白公主拦腰折断,那紫色的贵妃花瓣落了一地,甚至碎了几只花盆。
看着一地的狼藉,我很是无语。后来父亲回来,妈妈斜着眼,有点幸灾乐祸——早说了,我们哪是养花的人?我看看父亲,他看看我,各自摇摇头。自此,父亲再也没有养过盆花。
但是,门前屋后照例长满了花。现在,妈妈也不同年轻时那样,时不时地要找借口要铲了它们。每次回家,看我围着花草转悠,她也会凑上来点评一番。父亲呢,叉着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笑。
抬头看天,有雁群横着飞过。哦,已是寒露。脚边菊花门正恣意地开放。我的眼前,突然闪出一幅画来,父亲和母亲正各自拾掇着。一个,揪揪枯叶,一个,摸摸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