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庄稼地里可热闹了。
南瓜抢着开花,几朵黄色雄花追逐着一朵黄色雌花,一排又一排,站在藤上“嘀嘀哒—”“嘀嘀哒—”吹起了爱情的小喇叭;“扁豆开花手拉手”,紫色的裙子随风翻飞,翩翩起舞;豇豆花金豆花,同样是紫色,三五朵簇拥在一起来个小合唱,豆架上密密麻麻的绿叶是她们的表演场;丝瓜花则打了一个个金黄的蝴蝶结,苗条而灵动。蜜蜂来做媒,嗡嗡嗡,嗡嗡嗡,不知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唱了什么热烈的结婚歌。蜻蜓点水,蝴蝶就模仿,点花,金龟子蹬着沾满花粉的滑板鞋,从这朵“弹射”起飞,到那朵稳稳着陆,它将自己当成航空母舰上的战斗机了。那些黄的花谢了,那些紫的花谢了,小瓜小豆就出生了。
“见风长”“愁生不愁长”这些谚语形容初生的婴儿适合,形容瓜豆同样适合。几天之后,南瓜开始变魔术,圆瓜大如罐,上了青色的釉彩,想是那五彩的露珠按自己的模样晚上揉捏描画的吧。绿色秀雅的青蛙爬在瓜上“呱呱”地演奏,圆瓜就成了它一面鼓了。枕头瓜横在那里,“瞌睡来了遇着枕头”,那是一件美事,等谁呢?是老麻蛇还是小老鼠?瓢把瓜从茂密的瓜叶中伸出来,承接金风玉露。瓜把那样长,“七夕”牛郎织女在瓜棚下倾诉衷肠的时候,它想接话题?扁豆金豆举起一把把弯弯的刀,那是它们的道具,扛着刀在秋天行走威武一些,那刀一折就断,不会害人。豇豆握着一把长短不一的签,想为谁讨个吉祥?丝瓜变长变粗,是谁在吹这些条形的绿气球?
所有的瓜豆,童年都是青涩的,铁铁的,似一群顽皮的孩童,有的在玉米秆上荡秋千,有的在绿叶下捉迷藏,有的露出个白肚皮晒太阳。庄稼地是个大舞台,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可以听见瓜豆演奏的生命进行曲,可以听见它们的吵闹声,可以想象它们迈着铿锵的步伐迈向成熟。
一旦“醒事”,进入青春期,一天一个样。青瓜更青,白麻子瓜更麻。水灵灵的,轻轻碰一下,那汁液滑溜溜地溢出来。扁豆豇豆鼓鼓的,有白色的,有紫色的,有青色的,豆米似乎要撑破豆荚;丝瓜长长的手友好地伸出来,邀你同它握手;金豆藤上挂着长短不一的扁担,一头挑着秋月,一头挑着秋阳,假装匆匆忙忙地赶路,可总也不见动身。
摘点瓜豆来,摘点瓜豆来!素煮上十几分钟,汁液与清水相融,汤绿茵茵的,瓜块脆软。蘸着糊辣椒水,吃几块瓜吃几根豆喝几口汤,那清香辣香鲜香引诱你的胃口。摘个丝瓜来打汤,加点鸡枞肉圆子葱花酱油味精酸泡果,那味多鲜!扁豆豇豆金豆素煮捞起来,加酸泡果青辣椒大蒜烩一下,也是一道好菜。
深秋时节,金黄的瓜蒙着薄薄的灰色,新鲜,生动,干净,那是秋天特有的色彩。谁的手艺?想是那太阳下凡来弄的吧,想是那秋霜的遗迹吧。选个老瓜来,去皮,掏空瓜瓤,切成块状,与新糯米焖蒸。不一会儿,端上桌子,金灿灿的瓜块松软如糕,香甜如蜜,糯米则晶莹透亮,圆润如玉,风味自然与素煮嫩瓜截然不同。在农家小院里,秋虫低吟,秋阳高照,端着南瓜糯米饭享用,那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南瓜越老越甜,丝瓜老了成包筋。有人说,做学问是南瓜,越老越甜,搞行政是丝瓜,老了剩个壳。可谁说丝瓜壳无用呢?它还可以用来洗碗哩。豇豆金豆扁豆的荚变得干瘪,满是皱纹,一副“鸡皮鹤首”的神态,风霜之中它们老了。
可是,成千上万的种子,在瓜肚子里,在豆荚里,依旧圆润饱满鲜亮:南瓜籽是白美人脸型,丝瓜籽是黑美人脸型,豇豆籽有黑色有红色,扁豆籽黑如珍珠,金豆米还有花纹哩。它们曲拱成胎儿状,美美地酣睡,那是来年春天的希望啊!
一位80岁的老奶奶看着屋檐下金色的南瓜,一串串豇豆扁豆晾晒在院子里,不经意间摸到自己粗糙的手,突然回忆做少女时候的温润,念叨道,我老得掐都掐不动了。说话的时候笑容在她满脸皱纹间兴奋地荡漾,几天前她四世同堂,众多儿孙才来给她过80大寿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