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村东运粮河里的水很多。
有个打鱼的老头，每到下午五六点，就会扛着扳网，穿过河床里疯长的野草，在斑驳的树阴里，开始他的工作。
那扳网比我们玩的大很多，撑网的龙骨是经过烤制的一年生柳椽子，拉网的扳杆是不浸水的毛竹，拉网的丝线也是自己打的绳，网中间绑着几块动物骨头。每次扳网刚放下，年少的我们，就会围上来，喊：起泡了！进鱼了！鱼纹！大鱼！大鱼！快扳！等等。吵吵闹闹，没个休止。
老人在外套上蹭掉泥水，从兜里摸出烟，叼在嘴里，点上，然后，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吞，吐，吞，吐；一根结束了，再续上一根。对于他，一群孩子的吵闹仿佛不存在似的。等吸足了，睁开眯缝着的眼，蹑手蹑脚地拾起尼龙线，用脚掌抵住扳杆底端，“唰”一声，扳网就出了水面。鱼！鱼！鱼！我们欢呼着。他麻利地把鱼挖进桶里，扛起网，寻找新的地点。
大家都叫老人“鱼鬼”，说他是捕鱼高手，尤其是撒网，网网不落空。但对于我们这群孩子来说，他哪里是什么“鱼鬼”，分明是个“胆小鬼”。
三伏时节，在河里泡够的我们，跟在他身后，看他优雅地把网撒出个圆，再慢慢地收回来，涤去污泥，涮掉浮萍，把网里的鱼提到沙滩上，一个一个拣起来，装进腰里的鱼布袋里。有时，他会突然惊慌失措地扔下网，满嘴“我那个亲娘呀”“我那个亲爹呀”喊着跑上岸。我们知道，一定是那扛着三杆枪逢人便刺的戈牙鱼进网了。他连蹦带跳地动作，每次都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我们一哄而上，有人抢到了大鲶鱼，有人摸到了鲫鱼，有人拾到了小虾，当然也有人碰到了戈牙鱼。有一次，我就在忙乱之中抓到了，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血珠顿时就冒出来。稳过神的老人，随手从岸上掐几片野萋萋牙叶，捏碎，连着绿色的汁液敷在我的伤口上，摇摇头，继续撒网。满腮泪珠的我，依然会跟在身后，期待着他的下一次逃跑。
燕子低飞的下午，老人就站在河边，把五尺来长的钓线缠在手指上，用胳膊做竿，用蚯蚓作鱼饵，用枯枝做浮漂，轻轻放进水里。不一会儿，网线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只见他猛的一提，一条足斤甚至更大的鱼就挣扎着出了水面。
这个钓法，我们见过很多次，也模仿过很多次，极少成功，更没有像他那样钓到过大鱼。镇上的人都说他长有“鱼眼”，想想也是，要不，大家怎么称他是鱼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