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身着红装,两手托着一双精巧的绣花鞋,滚下的泪珠砸在了鞋边未完成的花绣上……
“月儿弯弯,绒绳长长;月儿亮亮,银针闪闪……宝儿,娘给你绣个弯月儿做新衣,怎么样?”“好!”四岁的四宝站在桂树下,看着娘手捏一只小小的银针,在一件雪白的衬衣间上下飞舞。那弯弦月就在她们斜上方挂着,月光是那般皎洁,娘的银针是那般的轻灵,似乎将这一片柔和的月光都织成了花绣。
四宝从小就没有爹。她是娘从村中大草垛旁捡回来的,那时娘背着竹篓赶去邻村的织布厂拿样本,三九隆冬,北风疾烈地刮着,刮走了邻居赵妞的花衣裳,刮来了婴儿四宝的哭声。娘迟疑了一下,她在心里想,这严冬草垛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莫不是……弃婴?顺着哭声,娘看到了婴儿,婴儿看见了娘,不再哭了。娘的心中打着鼓,她可怜这孩子,但自己又急着赶路,可她看到弃婴在寒风中,如果不抱回家就会被冻死,娘终于咬咬牙,抱起襁褓中的孩子返回村中。
“这是谁家的孩子?”狂风中,娘抱着哭喊的婴儿挨家挨户地问,两个时辰折腾去了,结果是娘把弃婴带回了家。娘也因此被原先所在的纺织厂开除了。娘无依无靠,只能凭借自己一身女红的手艺养活自己,养活这个她取名为“四宝”的弃婴。“开门七件事”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像这样生活不济的家庭,能满足“柴米油盐”就很不错了,故娘给四宝取名为“四宝”,是对她的祝福。希望她一生富足,一生不为衣食担忧。
四宝上了小学。“娘,我班上的赵妞妹妹,她娘又给买新衣裳了,我也要新衣裳。”四宝放学回到家,一进家门就冲在小桌旁缝制头巾的娘嚷道。“又要新衣裳了?宝儿……娘前些天不才做过一件花衣裳给你吗?娘这两天活儿重,要不下次……”“不要嘛,人家赵二妞都有新衣裳,我也要嘛!”四宝跑了过去,双手拉住娘执银针的手,霎时愣住了。孩子白嫩柔软的小手,与母亲粗糙的大手形成了强烈反差。四宝摸了摸娘的手,又摸了摸银针,不做声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四宝听话,不要新衣裳了。”就回屋复习功课了。娘叹了口气,仍旧留意着手中的银针,它穿梭的速度更快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四宝靠着娘终日挥舞那枚银针换得的微薄收入上了中学。这时的娘已不再年轻了,在娘乌黑光亮的秀发中,悄悄混入了些许干枯的毫无光泽的白发。小桌旁,娘穿针眼的目光显得有些费劲了,但那银针飘移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娘,班里的那些同学都买名牌穿了,什么耐克啊,匡威啊……我也想买一个成么?”长高了不少的四宝走到小桌旁,桌旁捏着银针的身影已显得有点儿弯曲。“宝儿,娘给你再做一件新衣裳成么?名牌儿……咱家也实在担负不起啊!等着啊,娘给你绣一只牡丹……”“花绣花绣,整个班里就我的衣裳最俗,什么都买不起,咱家只靠你那枚小银针,何时才能丰衣足食啊!”四宝飞快地跑回小屋,猛烈地摔上了门,留下娘一人独守在小桌旁,手中的银针停滞在麻布上空,在油灯的光映中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亮,映出了娘眼中闪闪的泪光。
整个村子都知道四宝的身世,唯独四宝蒙在鼓里。是娘恳求人家不说明的。
后来,四宝到了县城工作,娘也早已戴上了老花镜,捏着银针的手早已是笨拙的了。四宝工作忙,不能常回乡。娘日日抚摸着枕边的一块小襁褓,心中思念着四宝,又拿起了银针。
县城一家酒店老板看中了四宝,四宝要出嫁了。她终于回到离别一年半的家乡,当她奔进老屋时,却不见了那手执银针的身影。隔壁牛嫂说,娘是在半月前去世的。四宝惊呆了,跪在娘的坟前恸哭,在娘的坟前,四宝头一回从牛嫂嘴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四宝回到娘生前的小桌旁,她看见了一双绣花鞋。这是娘使着已稍稍不听使唤的手,努力把持那枚银针一针一线地绣出来的,右鞋外缘的花还没有完成,那枚历经年岁的银针还像以前那样,静静地躲在小桌的角落上,等着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再次将它拾起。可娘不在了。四宝将银针捧到脸前,滚烫的泪水飞泻下来,在银针周围形成一片汪洋。
出嫁那天,四宝换去了华美的细高跟,穿上了娘的绣花鞋。她将银针仔细地包裹好,藏在了嫁衣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