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远山近树一味地往后躲,车轮随着道路起伏,不厌其烦地颠簸身体,倦意便顺着双脚窜上来,窜到眼帘使劲向下一拉,世界被我关在了门外。
醒来大地开满了灯火。车内灯小光微,只照得出一个模糊的样子,坐在车尾,头朝左右轻轻一拐,看到两个朋友模糊着一样的面目,静坐无语。前面的乘客身子都埋在座椅上,只有一颗颗大小不等的脑袋冒出来,在灯的光晕中像极了潜出水面透气的鱼。
天色是在我睡去时暗而且黑下来的。就像我无数次打开眼睛迎接光明,我总是用睡眠来打发黑夜。并常常在临睡之前存有一个荒诞的念头:时间会在某一瞬间停止,比如我睡着了,醒来时的状况还是我闭眼时的模样。所以看着眼前的景象,我竟恍惚得难以回神。
车轮继续追赶着道路的脚步,行驶在高低莫辨的夜里。一车人或睡醒后迷离,或昏沉正睡,致使车内出奇地安静。车轮偶有磕碰,一颗颗被波及的脑袋前摇后摆,整个车厢就成了一个被惊动的鱼缸,鳞光左突右闪,旋及又是平稳和水波不兴。
“师傅,还有好久才到?”总算有人出声。同样的目的刺激起大家的情绪,车内一阵杂乱,翻转身体的摩擦声和关节的震动声四处作响,毫无节奏,在车厢微薄的空气中相互积压。
“急什么,到家了你下就是。”师傅毕竟是师傅,话虽然不带劲,但的确在理。大家便吃了镇定剂般平息下来。
我没有平息。一个想法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家,家是什么?家其实是一个发光点,每天把我弹射到不同的地方,到了该回的时候,就不容抗拒地把我收回。就像今天,我打早从兴义出发,完成了和朋友到兴仁赴宴的过程,接下来就是自然而然地返回,好象除了那个叫家的地方,这个世界就没有我的安身之地。就这样一天和另一天的嘴脸一样着,我出发,行走,返回,周而复始。更为可悲的是,不出意外的话,我最终的离去也要在那里完成。它在我的一生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鸟巢?活墓?不由得羡慕那些四海为家的人。
然而车轮大多是驶向那个叫家的地方的,我在上面坐了三十多年,还要坐多久,不得而知,只好随它了。也只有随它了?
城市在望,灯光这五光十色的衣裳和脂粉,把它打扮涂抹得比白昼更加容光焕发,也更加妖娆和诱惑,那诱惑的深处,是一间被笼子包围的四方形的房子,是一张有头有尾的床,将容纳我一生的回归和沉睡。不用做任何准备,一道门已经打开,你需要的只是进入和进入后重复得不用描述的言行。
“今晚的月亮好干净!”一直倚在窗子上望着窗外的朋友突然开口。我歪斜着身子向外看,由于视线的限制,目力所及的只是一个一晃而过的嫩芽形的透明体。我想它确实是够干净的,要不何至于如此赤条条的,无所羁绊。
等会到家得好好看看,权当它是日复一日不动声色的死海上泛起的一朵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