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周折,联系上了1300多公里之外,40多年没见面的老战友锦彬。他在微信中写道,当年退伍时,我送了他一双部队配发给干部的袜子。他一直舍不得穿,至今还珍藏于箱子底啦。
我一看,感动得热泪直涌。这不就是一双普通的袜子吗?他为何如此珍爱呢?
锦彬与我是同年入伍的战友,后来又遴选到特务连同一个班被派往师部集训。集训队在云雾山脉一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山坳里。条件之差,不可想象。土坯泥瓦房四周没有围墙,直接与庄稼地、田坎小径相连,低矮狭窄破败不说,寝室里还常有蚱蜢、老鼠和菜花蛇光顾。用几根木棒支撑的饭堂四面透风,摇摇欲坠。风一吹,树叶、泥沙和草屑就飞进了饭碗。我们是通信兵,大半时间是野外训练。每次训练回来,那汗水都从发梢湿到了脚跟。如果要洗洗,没有自来水,要到一公里之外的山麓去挑泉水。身上穿的衣服鞋袜全被汗水浸泡了一次又一次,头天穿了还没晾干,第二天又接着穿。军装磨破了,用胶布一贴,继续穿。胶鞋裂口了,用废旧被复线一缠,继续训练。指腹上的粗皮被水泥电竿磨没了,连拿热馒头都烫得钻心。牙一咬,忍了。肥皂洗衣粉互相用,洗澡水互相挑,病号饭互相送,家书互相寄……彼此间不分你我,没有埋怨,没有争吵,更多的是训练时的你追我赶,球场上的你争我夺,寝室中的欢声笑语。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同甘共苦,团结一心,夺得了结业考核总分第一名的同时结下了唇齿相依、牢不可破的兄弟情谊。
锦彬是广东人,加之语速较快,开会发言他说的什么,战友们似懂非懂。作为班长的我就私下给他提了个醒。从此,凡是在公开场所,他就开始讲普通话了,同时还放慢了语速。锦彬身高体壮个头大,单杠训练不灵敏,五练习老上不去,于是我一边做示范,一边批评他动作生硬不协调。他不争辩不抵牾,深埋着头,一脸惭愧接受批评的样子我至今没忘。
转眼间,义务兵服役期到了,同吃、同住、同劳动、同训练的战友们要离开部队了。此时,连队作出了“退伍老兵提前三天不训练、不站哨”的决定,希望他们去街上为家人买点土特产,或逛逛向往以久的名胜古迹。
离队前一天凌晨两点,锦彬一身戎装,悄然来到了哨所,他硬是把冲锋枪从我肩上夺了过去。说:“你是排长,你还有更多更重要的工作要做啦。”这句话使我那天晚上再也无法入眠,于是我便把袜子、钢笔,以及提干后的第一个月工资购买的手表分别塞在了锦彬等三位退伍老兵的枕下。
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锦彬应该就是那棵“站成永恒”的树。在部队服役的日日夜夜里,他把树根坚定不移地深扎军营,把树干立成旗帜,用树冠为新战友挡风遮雨,用绿意浸染着军营的春夏秋冬。哪怕是一片落叶啊,也潇洒飘逸,掷地有声。近在咫尺的西郊公园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举步即到的解放碑怎么去,他不清楚。但专业技术、条例条令他却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一般情况下,每到退伍阶段,老兵们都会情绪波动,思想分散。锦彬应该也一样。但他没有表形于色,直到快上车离开部队之时,他还在打扫内务卫生、擦拭训练器材。在他那一丝不苟、认真专注的神态中,不无流露着对部队的热爱眷恋,对战友的依依不舍。所以,锦彬珍藏的岂止是一双袜子,它分明是一往情深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情怀,是值得一辈子回味与纪念的军旅生涯。
